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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你拿去吧!”鄂夺玉从怀中取出那方宝镜,镜光从他面上晃过,他的面孔一时亮白,镜面扣到石上后,又暗了下去。

罗彻敏却没有去理那面镜子,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鄂夺玉昂起头,微微出神地看向天之极处,道:“既然你是世子,那么做这个决定,就是你的事,不要拿我缠杂其间……所谓王者,无非独夫!”

“那么,你真的不要这东西了?”罗彻敏将手按在镜柄上,抬眼看鄂夺玉。

“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鄂夺玉的神情似乎倒有几分轻松,他跳下岩石,留下后半句话:“得得失失,谁能说幸与不幸?”

罗彻敏拿起镜子,从镜中看着自己。身后的天宇深远莫测,他的面孔在当中那么小那么孤单,似乎刹那间就会消逝,留不下任何痕迹。

罗彻敏揣着宝镜再度与瞿庆来到军前,瞿庆向左明尊王回话,道:“我家世子说,那镜子也是随意得来,本不愿为这点小事,伤了两家和气。即然明尊王属意,世子情愿奉上!”

“那好!”左明尊王向天抖了抖手,这是他们致谢的动作,道:“本王便祝世子此去旗开得胜,父子团聚了。”

“只是,”瞿庆又道:“只怕我们若交出宝镜,左明尊王依然不肯撤军,又怎么办呢?”

“瞿将军,我们白衣别失的男儿,说出的话就好象飞出去的箭,象你们中土人所说的,驷马难追。”左明尊王平压下双手,制止住身后的躁动,道:“如果你是在乌撒克大草原上对一位白衣别失说这种话,那么你现在已经被要求进行一场决斗了!”

罗彻敏冷笑了一声道:“右居屠王背盟之事近在眼前,又怎么说呢?”

“那么,世子想怎样?”左明尊王问道。

“我想请明尊王部下后退一百里,然后我将宝镜奉上,从此别过。”

“哈哈,本王退去一百里后,又怎知你会不会将宝镜送来呢?”

“我将与王同行,”罗彻敏突然将镜子掷落在了鄂夺玉怀中,道:“百里外,我部属以此镜换我归去,明尊王可放心?”

“喔?”左明尊颇觉得意外,顿了一下,道:“世子胆子很大,不愧是莎罗合的弟弟,我们就这样定了!”

莎罗合是罗彻宇的蕃族小名。罗家十世以前,亦是部落王族。后来本部流散,投靠了大寊朝,但是家中故旧相传,都有蕃族小名。只是到了他这里时,毓王已有一统天下的志向,不愿溯及先祖出身,因此他和下面的两个弟弟,便没有这规矩。

在与右明尊王并骑之时,他便忍不住问道:“我大哥幼时和你很熟?”

“本王不但和你大哥很熟,就连你,也曾经抱在手中。”左明尊王眼珠向他转来,这片刻凝视间,似乎有十多种深深浅浅地黑色流融不定。他非但眼珠是黑的,发须也是黑的,除了鼻弓如山,身量极高之外,几乎和中土人没有什么分别。罗彻敏听说白衣别失九部中,有一部唤作没羽部,就是这种长相,左明尊王应当是这一部的人了。

“认识莎罗合的时侯本王十岁,莎罗合五岁。那时侯他还不会骑马,我教了他五个月,他就能追上我的步伐,”左明尊王将马鞭放在鞍上,双手合扰压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

罗彻敏环顾着身侧成群的蕃将蕃兵,他们的面孔都是深褐色的,哪怕是最年幼者,额头上和眼角上,也有着刀刻一般的纹路,眼神中,也流露着永恒的气息。那是草原无遮无挡的阳光和摧山裂石的大风塑出的骄子。

他不由从记忆中翻出罗彻宇的形貌,才惊觉他原来和他们如此相似。

“你们一家离开的那天,我和他曾经有过约定,说二十年之后,我们将会率领各自的大军决战,让整个天空之下,都归于一个主人。”他突然拍击起自己的胸膛来,那“咚咚”的声音象一面大鼓在擂响,将他最后的一声叹息衬得分外苍凉:“可是他失约了呀!”

罗彻敏听着这一声叹息,恍恍惚惚间觉得那样熟悉,好象是无数年前、又好象是无数年后,他也如此地失落过。

“世子!”身后传来一声呼叫,鄂夺玉在白涛上喝道:“有一百里了!”

他被提醒了,向左明尊王躬了躬身道:“明尊王,宝镜马上就要来了!”

鄂夺玉在他们百丈远处停下,似有畏怯,徘徊不前。他高高举起宝镜,镜面皎皎,光射十丈,竟仿佛是月落人间,衬得天上那轮,如同赝伪之物。“请明尊王亲送我家世子过来!”

起先并没有说让明尊王离阵百丈送罗彻敏过去,不过来将为大军声威所摄而却步,也不是什么奇事。左明尊王方才忆起故旧情谊,就不想为难罗彻敏,便道:“本王回送你一程吧!”

“明尊王!”番将们都有阻拦之意,他却挥了挥手,道:“本王一去就来!”

这时地势平砥,星月争辉,谁都看得到,那里只站着孤零零一个人,这都不敢过去,未免显得他胆小。他与罗彻敏一起催马小跑,向着鄂夺玉去奔去,两人胯下都是健驹,只片刻间就到了鄂夺玉面前。罗彻敏从鄂夺玉手中接过宝镜,两手平端着捧到了左明尊王的面前。

左明尊王接过宝镜,粗粗一看,面上就无法自己地露出笑意。

罗彻敏道:“明尊王,就此别去!”

左明尊王这时似乎有了些微伤感,向罗彻敏张开双臂,罗彻敏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左明尊王抱住了他,他的脸贴在裘毡上,粗励的热气紧紧地拥了过来。“王妃失去了她的雄鹰,她的悲伤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左明尊王在他耳边道:“请代我问侯她!”

当他放开罗彻敏的瞬间,罗彻敏两手突然变成一双铮铮铁爪而出,一左一右地卡在了左明尊王的双肩之上。

左明尊王近于本能地肩头一振,这肩头硬得好象全不是血肉之躯,罗彻敏的右爪竟被一时振得滑脱,这是抵角常用的招术。罗彻敏再加上把劲,终于拿住了他的右肘,猛地一旋,就听到“格!”地一声,关节己然脱臼。

“啊!”左明尊王痛声厉喝。就这时,鄂夺玉俯身在飞奔的白涛上,当真是化作一道雪白的奔涛在军前掠过。他挂蹬下鞍,后心贴在马身上,手中如连珠般放箭。

他这时也不讲什么准头,只是将箭支泼水般放出去。与他们最为接近的那一排战马膝上纷纷中箭,马匹象被一根无形的铁链抽过,一匹挨着一匹地曲腿卧倒。马上骑者各自取弓怒骂,然而没等他们取箭在手,就顾不得鄂夺玉了。他们得先从滚地痛嘶,彼此剧烈撞击的马匹中挣扎脱身。

这一片混乱声中,罗彻敏终于将宝镜重新夺了回来,插入襟口。左明尊王怒到极处,然而还是被罗彻敏扯脱双臂扔在马上,罗彻敏一鞭抽上马臀,那马匹长嘶着向蕃军奔去。

这一奔,挡下了数百支蓄势待发之箭。鄂夺玉在罗彻敏的呼喊声中圈了回来,正与左明尊王错身而过,蕃兵将怕伤着了左明尊王,不得不缓了一缓。

两马交错之时,左明尊王的怒骂突然变成了一声惊叫,似乎是叫着鄂夺玉的名字。只是音调全然不对,三个字都发作了上音。罗彻敏不由一怔,想道:“难道他们竟然相识?”

然而方才鄂夺玉送镜过来时,左明尊王也看到了他,却没有任何异样。

不过这时是来不及想这个了,两人将马匹催得最快。这两驹似乎许久没有这等舒蹄狂奔的机会,也跑得风驰电掣一般。罗彻敏眼前事物一片模糊,耳中呼声大作。一枚羽箭掠过着罗彻敏的颈项而去,又一枚被鄂夺玉一箭撞开,再一枚向鄂夺玉飞去,罗彻敏掷剑出手,剑箭一同插着白涛的尾毛坠落。

然后是蹄声大作,显然是蕃军追了上来。草原健驹虽然不凡,然而堪与乌霞白涛比拟者却也不多,越得跑得久,蹄声越是稀疏,到后来,似乎不足百骑。然而这时曹原岭的深黧色山体,却又渐渐隐现。

罗彻敏发出一声长啸,山中轰然回应。一支骑军从山中穿出,分作两支,包抄而来。何飞一骑跑得极快,刀光横掠处,早将一名蕃兵劈下马来。罗彻敏看到诸将熟悉的面孔一一闪过,绷得极紧的心,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王无失!”他叫道:“大军可己进了山道?”

“全都进去了!”王无失和一名蕃将猛拼一记,嚷道:“山口已布置,请世子放心!”

所谓的山口布置,倒也简单,不过是劈下大木,掘松了巨石,只等番军到来,就推下堵住路口。然而若是左明尊王不管草原上即将开始的争位之战,花上十来日将山道清理干净,只怕他们非但出了冲天道,更是入了昃州城了。

他们与蕃军边打边退,一路向山里逃去。然而有四名蕃将死死地缠住了罗彻敏和鄂夺玉。那几名蕃将力量雄奇,都使着三丈长的七梭熟铜棒,挥起来时,锋利的棱角和巨大的力量,化成令人生畏的一道刃壁。罗彻敏手中没有剑,鄂夺玉一柄刀要护着他们两人,着实险象环生。

罗彻敏走不了,其它人自然也不能退走。这样磨蹭了一会,就又有几十名蕃兵追了过来。

眼见蕃兵越来越多,何飞发了狠,跳进棒圈中,身形附在棒头上,一柄刀若蛛丝细弱无力,在猛厉的棍风中飘悠。几番试探后,他在一名番将的臂划下一刀,那番将动作略为一慢,终于出现了一道空隙,他叫道:“世子快逃!”

不用他叫,罗彻敏自然是拍马就跑。然而蕃将也追得极快,就在他将要踏入山口的刹那,方才差点要了他命的风声,又响了起来。他猛地从马背上跳起,脚下铜棍己然从鞍上扫过。乌霞虽然神骏,至此也吓得往地上一跌。

“世子!世子!”山口内外诸人都叫了起来,罗彻敏往下直坠,眼见那铜棍扬空击去。罗彻敏的手乱抓,总算在山壁上揪住一把乱草,又腾起三丈。铜棍落空,那蕃将大怒,见边上木愣愣地坐着一个人,就顺手往他身上砸去。

“啊!”罗彻敏在空上瞥到这幕,不自由主地叫了一声。他的叫声未绝,那蕃将的惨嚎己然在两侧山谷间回荡。嚎声即厉,山壁又狭,声音激荡往复,震得石土飞扬。

铜棒整根地砸落在地上,两串血线从蕃将的护腕上出现,血线一点点地延长最终环住了蕃将的双腕。然后,那两只粗壮的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到了地上。另外三名执棍的蕃将急痛攻心,怒叫着冲了上去,其它蕃兵也紧跟在后。

“你们……”好不容易抓住一角石隙的罗彻敏几乎想提醒一下他们,然而他们来得太快了。三根七棱铜棍抡转起来,就象是二十一根长长的刀刃滚了过去。一道道血线在锐利的刃沿上泼了出来,三名蕃将几乎是同一时从马背跌落。一个紧捧着喉咙,一个胸前开了道尺许长的口子,心都跳了出来,另外一个双腿及膝而折。

四名蕃将的的骇叫声中,二十三也发出细微的呻吟,他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手臂胸口腿上各出现一道血迹。

似乎是突如其来的痛楚终于让他有了知觉,他的眼神这些天来第一次有了神采。看了看脚下的四人,猛地抬起自己左臂,发现了那个“杀”字。

他的右手一下子按在了那个字上,狠狠地掐着那个字,似乎想把它挖出来。几个收不住脚的蕃兵弯刀向砍向了他,他略一闪避,劈手夺过一柄,刀尖微微一拧,划了一个极细的圈,那蕃兵便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蓝汪汪的刀刃在二十三手中使来,更觉飘忽莫测,锐不可挡。他两步跨过,地上又躺下四具尸首。后面的蕃兵收住了脚,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咣铛!”一声,他们手上的刀就落在了地上。他们双手捧额,向二十三连连跪拜,然后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什么。二十三丝毫也听不懂,见他们不再向自己出手,便也懒得去理会,回到原处坐下。

众蕃兵见状大喜,飞奔上马离去。后面还有番兵陆续追来,然而他们赶紧拦了上去,一顿指手划脚后,后面的蕃兵便都退走,也不知道他们将二十三描绘成了什么魔神鬼物。

依计划封死了路口,罗彻敏走到依旧伫立不语的二十三面前,道:“你可要与我们一起走?”

“帅父死于毓王之手,”二十三阴沉沉地道:“我决不会为毓王效力!”

“然则你如今要如何自处?”罗彻敏问道:“若不愿投我父王,你能投何方?宸州?越州?北州?还是定州?”

二十三一时语塞,当今天下诸侯,莫不是发迹于围剿青寇的数十年间。无论哪一家的手上,都染着他昔日同袍的鲜血。

“我为什么非得投哪一家不可呢?”他最终冷笑起来。

“是么?你真是要当一辈子流寇?”罗彻敏带着讥诮之意道:“你可别忘了,以当年青寇势力之大,以魔刀天将的能耐,最终也不能免于覆亡,你以为你可以翻了这重天吗?”

“死则死矣,又如何?我便是死,垫背的人也够多了。”二十三厉声道。

“可……她愿你活下去。”罗彻敏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沉痛起来。

二十三的头颅微微地一振,他的手指又摸索到了臂上的千杀咒上,突然想到一件要紧事,问起来:“她的遗体……”

“我把她就地葬了,立了块石头为记,日后你若愿意,可以去拣了骸骨归葬。”罗彻敏道。

二十三沉思了许久,突然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了一声压抑了许久地、低沉的叫喊:“我、我为什么要去管那桩闲事?”

“二十三兄,”罗彻敏用上了五夫人的称呼,忍不住道:“‘匹夫无罪,怀璧则罪’。你身负奇功秘术,在此战乱年月,欲要独善其身,实在是过于奢求了。象你这样的人,不管在谁眼里,都是不能为我所用,便当设法杀之而绝后患的角色……在我这里也是一样。你虽然魔刀无敌,又有奇符,然而并非不死之身,我们如果一心要杀掉你,还是可以办到的。这,你,还有我,都心知肚明。”

“那你可以现在就试试看!”二十三的语气漠然,似乎对他所说的话,毫无兴趣。

罗彻敏叹了一声,道:“还有跟着你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似乎到现在他才想起还有那些人,他茫然地摇一摇头道:“各安天命吧!”

罗彻敏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够呛,他跳上马,道:“我给你和你的人谋一个安身立命的法门,你听不听由你!否则就算今日我放你走,或迟或早,我们总还有见面之日。”

“什么法门?”他终于略略动容。

罗彻敏没有立即回答,他向着山道外看了一会,凌晨的草原上一片静谧,空气中隐隐有一丝甜香,不知是哪根枝上的浆果成熟了,砸落在地上。

“要知道,冲州这边的土地,宜耕宜牧,原先生活着十万户百姓。”罗彻敏的马鞭在空中打了个圈,道:“眼下冲凌两州因为白衣别失的威胁,户口大减。如果我为你出三年口粮并农具牛羊,免十年赋税。你在此地建一座庄子,带着跟你的人住下来如何?”

“可是白衣别失在这一来来去自如……”

“正是因为如此,”罗彻敏狠狠地的一抽身边的山壁,发泄着他良久以来的怨忿,道:“才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想向父王进言,招募勇武有力而无家的流民到凌冲两州屯驻。由州府资助,各筑坞堡自守。平日一面练武一面耕作,白衣别失进犯,一可示警,二可配合大军作战,让蕃人再也不能肆意妄为。你可以成为先行之人,帮我看着这冲天道道口!”

二十三明白过来,这是个折中的法子,这样一来,他的本事还是为罗家所用,然而终究不算投入毓王麾下。罗彻敏想了这么个主意,定然也费了不少心思。

但他想了一会,还是摇头,道:“你说得轻松,白衣别失当真进犯,连大军都不敢对敌,我们几百个人的庄子,又能济什么事?”

“又不是让你们单独和白衣别失打仗,不过是个示警的作用,自保即可。你有胆量杀害良民抢食,却没有胆量对付番兵求生?”罗彻敏的语气中,就有了些不屑之意。

二十三被这句话咯了一下,瞪着罗彻敏,罗彻敏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两个人都有了点气性,眼光不知不觉地己然过了数招,探索彼此的虚实。许久后,二十三终于败下阵来,脚尖在地上蹭了蹭,道:“好吧!我试一试!”

罗彻敏多日思量,这时终于得到认可,十分高兴,赶紧写了一封书信。他让二十三带着书信先去冲州军中暂居,等这眼前事态略平息后,再从长计议。

得知了这件事后,所有人都颇为惊讶地望着罗彻敏。

宋录冷哼了一声掉过头去,半喜半忧。二十三没有归入毓王军中,这自然好……否则神刀都的指挥使自然就再不会他宋录的位置。而眼下二十三算是弃绝了流寇生涯,彼此为敌的机会自然大大减少。然而一想到这么个人活在世上,宋录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意,从深心里说,他倒情愿毓王不惜伤亡将这人给杀了,也胜过日日夜夜提心吊胆。

他这曲里拐弯的心思也无人去理会,瞿庆的奉承话,自然打先出了口。“原来世子居然有了这么周全的主意!这可真是太好了!日后凌冲两州生机重现,都由世子一念而起呀!”

罗彻敏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也觉得十分得意,然而勉强不露出来,作出一幅犹有深忧的样子,道:“只是还没有禀过父王,也做得不准。何况所需钱粮资物多少,我还全没有底呢!”

“我觉得世子这法子可行!”唐瑁这次倒没有泼冷水,反而颇赞许地道:“招募流民屯边,本不乏先例,倒了罢了。筑庄自守,军民共防这想法却颇有新意。”

王无失也叫好,道:“我看世子想得很远呀,一意经营凌冲二州,只怕还有将来利用二州之力,北扩疆土的志向呢?”

“那可真好!”陈襄猛鼓着巴掌道:“世子北伐,我陈襄自然是前锋!”

杜乐英亦不由神往,道:“真能看到那天就好了。”

就连冯宗客也露出数日来极罕见的笑颜,道:“世子如今是越来越沉着了,这件事想了许多天了吧,竟连半点口风都没露呢!”看到二十三终有个着落,冯宗客也有些淡淡的欢喜,想道:“她离此地不远,想来魂魄会时常来见这牵挂的人吧!”

等众人的欢笑奉承声慢慢下去后,罗彻敏才在远远的角落里,看到了鄂夺玉若有所思的面庞。他挨了过去,把镜子从怀里摸出来,轻轻在他身上一碰,道:“给你!”

鄂夺玉低头瞅了一眼,再抬眼看罗彻敏,道:“你真要把这个给我?”

“本来就是答应了送你的东西。”罗彻敏似乎觉得他的话十分奇怪。

“可是,”鄂夺玉道:“你现在知道这东西可能很要紧,交给我不怕有后患?”

“交在你手里,我放心。”罗彻敏很干脆地答了,将宝镜扔了出去,然后拨马就走。

“诶!”鄂夺玉不得已接在手里,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罗彻敏活泼的背影,慢慢地浮起了一个苦笑。

他们走出冲天道的时辰,正是八月十七日的凌晨。隔了一座山岭,便是与冲州完全不同的景致,远远近近起伏的山峦,急促混浊的河水,密密的丛林,都让看久了旷野平原的眼睛,觉得狭仄窒密。更何况天又阴下来了,风吹得人面上木木地凉,看来又有一场雨要下。来时赶得急,并没有带多的衣物,唐瑁不停地抬头看天,祈求这雨略为迟上两日。

他们出山之前己然遣了许多斥侯兵出去,让他们尽量地抓一些宸军俘虏,多探听些近日战况。出山半日,就得到回报,说是有四五千宸军,正向集翠峰进发,可能会与他们差不多时辰到达。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即然撞上了,自己兵力又占优,实在没有不打的道理。反正毓王若是撤军,自然要走集翠峰这条道,他们先占个据点,也好接应。

不过宸军在黑摩岭大胜是七月底的事,进逼昃州快有一个月了,为什么直到如今才去占据集翠峰呢?

斥侯道:“我们问了乡里人,说是集翠峰上有一支王军守着,宸军几番攻打都无功而返,只能在山下结营困守。”

冯宗客看到集翠峰那秀拔的山峦时,不由猛吸了口长气。不过是五个月前,他抱着知安从这里过。知安、崔女、不知去向的弘藏禅师、诡异的何销还有他寄在神秀关上的宝马,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就涌上了他心头。

只是还没等他将这点心思想完,就听到了喊杀声。

几番风雨后,叶片落了大半,集翠峰上的山体斑驳满目,象卸过妆的年老女子,颇为不堪。半山腰上几处火起,显得异常醒目,看来战事正在山腰上进行了。

他们一惊,都在想,难道宸军己然先至?”

然而他们马上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前方林中探出一支旆旗来,正是宸军旗号!

这场战来得怆促,宸军并没有料到会突然在积翠峰东面出现毓军,被打得慌了手脚。神刀都是宋录的,凌州军是瞿庆的,他们两人在,这战事也没有罗彻敏插手的余手。他坐在那里观战,不免无趣,就唤了宋录道:“宋指挥使,山上似乎也有战事,不如分一些兵力与我,让我们上山探看一回吧?”

宋录也怕受前后夹击,就点了一千人付与罗彻敏。罗彻敏带上自己的五百牙兵和这一千刀手,往山上攀去。刚到山脚时,乌霞突然颠了一下蹄子,罗彻敏不免一惊,往下看时,却是踏破一只半腐的头颅。臭气冲鼻而来,罗彻敏赶紧捂住了鼻子。

一路上山,只见满地尸首,有的只余白骨,有的尚完整,折断的兵刃随处可见,地上被踏得寸草不生,这里显然曾经是几番易手的地带。

不时有零星宸军出现,都被他们随手收拾了。快到山腰时,一排箭落了下来,宸军终于发觉了他们,并调兵阻止。

宸军箭手所在,是一座大庙的山墙后。庙本就是临着悬崖而建,再加上山墙,就将这山道完全置于箭程中。罗彻敏想了想,决定自己带着牙兵队,从侧面攀过去,刀手们联盾成阵,不时作出往上攻的样子,吸引箭手的耳目。

悬崖虽高,对何飞却不算什么一回事。他先攀上,再垂下绳索来,其余人就依次爬上。罗彻敏从崖畔草堆中蹦出来,眼前正是一排排箭手的毫无防备的后心,有这便宜可占,他自然是挥着剑就杀了过去。箭手们没料到身后的袭击,被他们一通猛杀,就去了大半。然而一座殿宇洞开,好几百名宸军向他们冲杀而来。

这庙显然是宸军一个要紧据点,有警后,宸军援兵源源不绝,他们这一小队人马,虽然个个武艺高强,然而还是被冲得七零八落。不知不觉,罗彻敏身边就只余下了杜乐英一人。杀得晕头转脑间,猛然听到隐隐的尖啸,然后一点银光就出现在他眼中。

罗彻敏只来得及模模糊糊地想,那是枪,厉风就己刺得他双目难以睁开,一团红缨抖得饱满,衬着那点银尖,象是一柄小巧的伞。罗彻敏翻身就地一滚,剑挥向奔马的双蹄,那蹄子却灵巧地跳开。

他慌忙之中一抬眼,看到杜乐英竟不闪不避地呆站着,不由惊叫道:“乐英!”

银枪在杜乐英鼻子前面三寸处停住了,这疾奔的马被一双结实的腿夹住,竟是硬生生地顿在空中。

“乐英?”马上使枪的青年将军,英俊的脸上满是尘灰,嘴唇干裂得渗出血来。

“大哥!”杜乐英跳起来,嚷嚷道:“原来是你?”

罗彻敏颇没有面子地从草堆里爬起来,杜乐英不等他拍打干净身上的草籽,将他推到了青年将军面前,献宝似地叫道:“大哥,我是跟着世子来的!世子,这是我大哥杜乐俊,是伏虎都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