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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月夜论道悟玄通

苏探晴对曲临流说明了洛阳城目前的情况后,几人合议一番,料定擎风侯带领一批残兵败卒必然无力攻下洛阳,只有先退入金锁城中再作图谋。

摇陵堂兴起后,擎风侯集数万民工在洛阳城西北十里处靠山修建金锁城,乃是摇陵堂退守的最后一道防线,虽远远比不上洛阳墙高城厚,却也可算是一座可自给自足的小型城堡。不过既然洛阳已在敛眉夫人控制之下,像攻城车、云梯等影响行军速度的大型器械皆可徐徐押送,当下曲临流点足二千轻装骑兵直扑洛阳。

二千骑兵急行一日后进入豫境,当晚在汤阴县扎营休息。

汤阴乃是宋朝抗金大将岳飞的出生之地,林纯与苏探晴久别重逢,心花怒放,虽一路行军亦不感疲惫,约他去岳飞庙中相会。苏探晴本顾忌军营中诸多条律,却捺不住林纯的央求,何况他闲云野鹤的浪子心性也不将这些约束放在心上,便与林纯悄悄离开军营。军中大多是无念剑派的弟子,加上都知道林纯是曲临流最疼惜的外孙女,对两人进出亦是睁只眼闭只眼,无人阻拦。

两人一路上情话绵绵,互诉离别相思之苦。驭风麟蹦蹦跳跳在一旁跟随,亦给两人平添不少乐趣。到了岳飞庙中,苏探晴却一整衣襟,不复嘻笑之色。

林纯笑道:“你这呆瓜,怎么一入庙便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和尚?”

苏探晴在岳飞神像前恭恭敬敬拜了三下,方才正色道:“似我等修习武功,正是为了除暴安良、保家卫国。岳元帅一生精忠报国,抵抗外族侵我中原,高风亮节人人敬佩,在他神像前岂敢有丝毫不恭?”

林纯见他如此郑重,倒不便取笑他。

一声大笑从庙外朗然传来:“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正应当有如此报负!”却是剑圣曲临流的声音。

林纯惊道:“外公你怎么来了?”

曲临流从庙外大步而入,呵呵一笑:“你们这两个小鬼半夜离营,老夫身为主帅岂能不知?”

苏探晴对曲临流的突然现身亦是毫无准备,又是惭愧又是佩服,虽说他心神都放在身边佳人身上,但曲临流能一路跟踪不被他发觉,功力之深果不愧剑圣之名!

林纯想到这一路上与苏探晴的情话岂不都被外公听在耳中,大窘之下上来揪曲临流的胡子。曲临流哈哈大笑,竟任由林纯揪下他几根白胡须,看得苏探晴目瞪口呆。若说堂堂剑圣被人揪下胡子,只怕普天之下也无人敢信。

曲临流平生只有敛眉夫人一个女儿,而擎风侯却因修习童子功无法令敛眉夫人有后,如今剑圣年事渐高,再不复当年雄心壮志,只想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虽与林纯相处不久,这个收养的外孙女却是他心中最珍爱的宝贝。

曲临流陪林纯打闹一阵,面容一整:“纯儿在庙外稍等片刻,外公与苏少侠有话要说。”

林纯虽不情愿离开苏探晴,见曲临流神情严肃,猜想会不会是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俏脸飞红,抱着驭风麟乖乖走出庙外。

曲临流却并不开口,而是先对岳飞神像拜了三拜,神态虔诚。

苏探晴不知曲临流要对自己说何事,心头忐忑。正胡思乱想间,曲临流转过身来,目光盯在苏探晴身上:“年纪轻轻有如此武功已是不易,更能深明大义,实属难得,纯儿看上你,眼光果然不错。”

苏探晴又惊又喜,谦逊几句,恭身谢过。曲临流长叹道:“老夫此生最大的错事便是将敛眉许给赵擎风这逆贼,若非此次事先得到消息及时补救,一世英名亦丧在他手。可见儿女后辈的终身大事必须慎重考虑,武功固然重要,人品与出身亦都不能含糊。”

苏探晴何等聪明,立刻听出曲临流语中隐有深意,似乎并非愿将林纯托付给自己那么简单,正要追问,曲临流一摆手,转过话题道:“老夫创下‘有所思’,自问此招妙若天成,已达武学极境,想不到却仍被你破去,难道这一招中仍有未被我发觉的破绽么?”

苏探晴不知曲临流为何提起此事,心想这老人虽是一大把年纪,却嗜武若命,所以对此耿耿于怀。谦然道:“想必前辈早已识出晚辈来历,所以手下容情。”

“不错,老夫虽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濯泉指与玉笛剑法,但也隐隐猜出你的身份,更怀有一分惜才之意,所以那一剑并未使出全力。不过……”曲临流摇摇头,续道:“不过我本意是剑指在你咽喉时方才留力不发,却万万未料到你能在剑势及体的刹那间准确掌握到老夫的剑路。你可还记得是如何破去老夫那一招‘有所思’的么?”

苏探晴回想那时情形,惑然摇头:“晚辈本已束手待毙,却忽见纯儿奔来,迷茫中随手发招,想不到竟误打误撞侥幸躲过一劫。不怕前辈笑话,那时晚辈心中只有纯儿,根本未想到如何破招……”

曲临流眼中豁然一亮,陷入苦思中。苏探晴不敢打扰,垂手静立。

曲临流蓦然大叫一声:“我明白了!”转眼看着苏探晴,目光中满是一份慈爱:“你可知道老夫刚才领悟到了什么吗?”

以苏探晴的聪明,自然知道曲临流所想通的必是武学至理。只要自己开口求得剑圣的言传身教,保证一生受用不尽。但曲临流此语分明有收己为徒之意,与他相识不过短短一日,能如此看重自己多半是因为疼爱林纯,方才爱屋及乌……苏探晴外表淡雅,骨子里却是极有傲气,不愿因林纯之故受此恩惠,只是不知应该如何婉拒。

曲临流将苏探晴的迟疑之色看在眼里,呵呵一笑:“杯承丈亦是老夫久仰之人,只不过他杀手之王的名号虽在江湖上响亮,朝中对他却颇有微词,你若能拜入老夫门下,自然大大不同。”

苏探晴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曲临流刚才为何会对自己说起人品、出身等话语,原来竟是耽心自己的外孙女嫁给杀手之王的弟子,毕竟杀手之王乃是刑部通缉要犯,剑圣若与之联姻,不免给给朝中政敌留下话柄。一念至此,暗生怒意,朗声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晚辈不愿另投师门,剑圣美意,敬谢不敏!”

曲临流不料苏探晴严词拒绝,既欣赏他的傲气,又恨他不识自己苦心,低低一叹:“人各有志,那也由你吧。”

苏探晴也觉自己语气过重,看到曲临流眼角皱纹横生,威震天下的剑圣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又想到自己师门之事只告诉过林纯,曲临流既然能得知此事,无疑曾与林纯谈及过自己,可见确是愿意将林纯许配自己方会起收徒之念。何况擎风侯谋反一事几乎祸及剑圣全族,他一家老小功业皆在京师,如此考虑原也无可厚非;又想到无念剑派下一代弟子中并无出众之人,曲临流欲收自己亦出于爱才之心,不由对面前老人暗生一丝同情之意,低声道:“晚辈自幼父母双亡,若是前辈不弃,可收下晚辈这个义孙。”

曲临流盯着苏探晴半晌,竖指而赞:“心之所想即能付诸于口,果是个不拘俗礼光明磊落的少年!”剑圣名满天下,在朝中又极有影响力,不知多少人想入其门而不得,苏探晴此举不免有高攀之嫌,却因心中并无他念所以才直言无忌毫无做作,因此剑圣才夸他一句“不拘俗礼光明磊落”。

苏探晴这才醒悟自己出言莽撞,看曲临流并不直接答应自己,面上微微一红,讪然不语。

曲临流宽厚一笑,忽又道:“以你所见,老夫那一招‘有所思’最厉害之处是在什么地方?”

苏探晴沉思道:“剑势欲出未出凝而不发时,晚辈但觉全身上下无一不是破绽,无法把握到前辈的剑意,而等到前辈剑势展开直取中宫时,反而没有之前的压力。”

曲临流缓缓颌首:“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姿质绝非寻常。可惜我门下弟子虽多,却无人能及上你的领悟力。”他目光闪动,忽暗催内劲,身体平平移开五尺,盘膝坐在岳飞神像前的一个蒲团上,缓缓道:“不妨尽你所能,攻老夫一招试试。”

苏探晴微微一怔,只见曲临流似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又似是全身放松状极悠闲,仿佛绝无任何防备,浑身皆是破绽。但若是自己贸然前攻,却没有把握在击中对方前不被其反趁虚而入。那一招“有所思”本就令他心有所悟,只是当时生死一线无暇细想,此刻渐渐掌握到一丝关键,眉头微皱,思索起来。

曲临流见苏探晴并不急于出手,而是凝神伺机而发,满意一笑:“你可懂丹青之术?”

苏探晴不知曲临流心意,如实答道:“晚辈略知一二。”

曲临流微笑道:“老夫对此曾有研究。一幅画中,最奇妙的线条是弧形,若是连之成圆,便是完美无缺,但若中途半端,反而不伦不类。”

苏探晴被一言点醒:武学一道与画理相通,如果将诱敌虚招比做是线条,而出手攻击的一刻便是那线条的端点。若能始终保持圆转如意,本身无隙可乘,而一旦画到尽头,自然也就露出了破绽。“有所思”在使出最后一剑前可以给对方极大的压力,就是因为剑招本身如圆弧般自成体系,而最后一剑发出时,就像笔意将尽,反而留下了一丝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苏探晴缓缓绕着曲临流转起了圈子。五指伸缩不定,并不刻意锁定目标,而是在欲攻非攻之际伺机引发曲临流的破绽,正如“有所思”攻无定所,凝力不散,窥准时机方才发出惊天一击。

曲临流徐徐点头,对苏探晴的虎视置若罔闻,忽伸出一指在地上划了起来。他内功精深,一指划下地面沙石飞扬,竟以指作笔疾书。

曲临流对苏探晴的威胁视若不见,专注写字,反令苏探晴无从下手。一丝明悟涌上心头,忽也盘膝坐在曲临流对面,目光紧盯他疾速移动的指尖,心无旁骛,陷入至静状态。

曲临流手中不停,语中大有深意:“你终于明白了!原来要破去老夫的‘有所思’,便须得有所痴!”那日苏探晴在剑圣剑光及体的一刹眼中只见林纯,浑然忘了身前的威胁,反能破去杀招。正如此刻曲临流一意痴于写字,令苏探晴无从出手。可曲临流势必不能一直写下去,等他笔意尽时,便是苏探晴进攻的最佳时机。

中华武学经过千百年来的去芜存精,在不断改进完善下形成了许多不同的门派。最主要的几个名门大派皆源自少林,当年达摩祖师创下少林罗汉拳法,料敌先知、以攻为守;传至宋末元初,出了一个大宗师张三丰,太极拳法与太极剑法一改刚猛强铸的少林武学,而是反其道行之,讲究以柔克刚,后发制人,武当与少林亦并肩为天下两大正宗武学。

“剑圣”曲临流天纵奇才,身赋异禀,在他的手中武道终于又有了全新的的突破。“有所思”并不倚重攻守,而是努力保持一种平衡。要知任何武功招式,无论攻守,在出招的一刻皆会露出破绽,对战双方就只看谁能在对方补去破绽之前抢先掌握先机。而“有所思”却故意令杀招凝而不发,延长对峙过程,直到引发敌人致命破绽时方才施出雷霆一击。

虽然“有所思”亦非完美无缺,至少在出招制敌的一刻已打破了攻守的平衡,露出破绽。但曲临流能在传统武学的基础上别出机杼,独僻天地,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宗师!

曲临流最后一笔写出,苏探晴蓦然弹身而起,双掌闪电击出,曲临流欣然大笑,四掌相交,各自飘退。苏探晴虽不能伤及曲临流分毫,但曲临流的守势已然被瓦解。

曲临流欣然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林纯从庙外飞身进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她虽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在庙外等得心焦,忽听到掌击之声,还道苏探晴与曲临流发生了误会,急忙闯入察看究竟。

曲临流苏探晴挤挤眼睛,笑道:“纯儿莫慌,老夫只是让苏小弟品评一下书法而已。”

林纯不知所以,望着苏探晴,眼中露出探询之意。

曲临流也不多解释,转身往庙外大步走去,口中淡然道:“老夫说过,若是苏小兄弟能接下那一招‘有所思’,便结交你这个小朋友。”略一停步,又续道:“日后若无外人在场时,如何称呼老夫亦由得你吧……”

林纯只听了半句,猜想曲临流语意,还道是允了苏探晴的求亲,顿时心头鹿撞,面生红霞,惊喜莫名。

苏探晴却知曲临流故意以“小兄弟”称呼自己,表明虽传功于他,却并无师徒情份。最后一句回答算是收下自己这个义孙。这老人面冷心热,起初自己却全然误会了他,感受着那份关切挚爱之情,心头惭愧,恭身对曲临流离去的背影拜下。

曲临流头也不回,却对身后情形犹若亲见:“老夫虽与你论交,但因纯儿之故,这一拜老夫亦受得起。小兄弟日后可要好好待纯儿,若是欺负了她,老夫绝不轻饶。”又仰头望月,豪然大笑:“今日写下这几个字,可谓是老夫平生杰作啊!”声音犹在耳边,人已渐远。

林纯与苏探晴两人之间感情经过许多波折,如今得到剑圣曲临流的公然支持,再无后顾之忧。飞身扑入苏探晴怀中,四手互牵,忘情拥吻,心中皆是畅美难言。

隔了不知多久,林纯才从苏探晴怀中探出头来,指着地下奇道:“外公写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正是剑圣曲临流刚才以指疾书所写下的:含敛之道!

含敛之道!见到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苏探晴已体会到武学的至高境界。

大军赶至洛阳,敛眉夫人与段虚寸出城迎接。曲临流已有数年未见过爱女,在这等情形下相见,不免一番唏嘘。当下敛眉夫人与段虚寸将剑圣、苏探晴、林纯等人接入侯府议事,许沸天则亲自领人去城中四处张贴告示,一面将擎风侯谋反之事召告天下,一面安抚洛阳军民。

段虚寸将这几日情况大致说明。两日前,亦是苏探晴离开洛阳后的第五天,擎风侯率败兵赶回洛阳,敛眉夫人率洛阳士卒拒守城门不出,段虚寸则在城墙上痛斥擎风侯。摇陵堂中本还有不少人立场犹豫,见到擎风侯大败而归,再无迟疑,纷纷对段虚寸表明效忠之意,段虚寸这些年身为摇陵堂总管,本就暗中收买不少人心,接管摇陵堂亦是顺理成章,敛眉夫人反是退居次位。而擎风侯心知凭几十名残兵败将强攻洛阳无望,只好暂入金锁城中与安砚生等人汇合。

曲临流问道:“那蒙古高手铁湔可来了么?”

段虚寸答道:“铁湔率数十名塞外高手早已来到金锁城中,却一直并无动静。赵擎风前日回来后,铁湔于昨晚派人飞箭传书,信中不但约陈问风三日后在金锁城中一战,还着重强调此次比武无关国事,全按江湖规矩一决高下,为求公平起见,双方皆不得在比武前另生风波,更将派去刺探情报者弃尸金锁城外,言下之意是表明态度决意维护赵擎风。”

苏探晴细心:“铁湔申明只约陈前辈一人前去金锁城中么?”

段虚寸摇头道:“铁湔信中措辞激烈,看那意思此次约战绝不仅限于他与陈大侠之间,而是中原武林与塞外高手的一次大决战。”

曲临流沉吟道:“如今金锁城还有多少兵马?”

段虚寸道:“金锁城归安砚生所管辖,原只有两百多名摇陵堂弟子,风入松率近百名心腹手下入城,铁湔又带来了约七八十名塞外高手,再加上赵擎风的残兵败卒,共有近四百人。不过这几日里不断有人偷偷出城弃械投靠我们,如今算来已不足三百之数。而洛阳军力可达两万,加上曲前辈手下两千精兵,若依段某用兵之计,有把握在半日内攻陷金锁城……”

林纯忍不住插口道:“金锁城中只剩一些乌合之众,何必再出动大军,还是依江湖规矩解决吧。何况对方还有顾凌云为人质,若是大军强行攻城,只恐对方无望之下索性拼个玉石俱焚。”

苏探晴知道林纯心软,不忍见昔日摇陵堂中兄弟自相残杀。她虽对擎风侯恨之入骨,但毕竟十余年的父女情份尚存,此刻擎风侯末日临头,亦不愿落井下石,何况也绝不能坐视好兄弟顾凌云的安危不顾,轻拥着她出言表示赞同。

曲临流点点头:“老夫亦有此意,南刀北剑联合起来,倒要见识一下蒙古第一高手有何惊人的本事。”

段虚寸见到林纯与苏探晴神情亲密,自然猜出原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妒色:“这几日江湖人物来了不少,不少人仰慕剑圣风采,皆在府外等候,待段某给曲先生逐一引见。”

曲临流沉声道:“炎阳道可来人了么?”

段虚寸回答道:“赵擎风昔日一意对抗炎阳道,引起武林偌大风波,段某心中一直不以为然。如今赵擎风势尽,自当与炎阳道化敌为友,萧弄月与柳淡莲皆已赶到洛阳。”

曲临流赞道:“段先生有此仁厚之心,希望日后摇陵堂能在你手下重振雄威。”剑圣此次来洛阳可算是朝中钦差,此语一出,段虚寸接管摇陵堂之事几可定局。段虚寸面色不动,恭身谢过。

苏探晴心中暗叹,段虚寸野心只怕不在擎风侯之下,更是极会隐藏心思,剑圣与之初见岂能识破?正想有机会应该如何出言提醒曲临流,忽见许沸天匆匆赶来,先将军情禀报曲临流后,低声对苏探晴道:“有人急着要见苏兄与林姑娘,请快随我来。”

苏探晴想到杯承丈去塞外接顾凌云的母亲杜秀真,算来差不多已可赶回洛阳,莫非是师父要见自己?对曲临流告别声罪,急急与林纯随许沸天而去。刚刚出了侯府几步,冷不防被人一把抱住:“二弟、三妹,可想死大哥了。”两人定睛一看,大喜过望,原来却是结义兄长俞千山。旁边三山五岳人马齐聚,江南四老、苍雪长老等人皆在其中。

因为再过三日就是铁湔与陈问风约战之时,武林中谁也不愿错过这百年难遇的一战,稍有头面的人物大多已赶至洛阳,俞千山以振武盟盟主之名义,带着江南四老、苍雪长老等数百人浩浩荡荡前来,最是威风。

苏探晴记得在襄阳城见到俞千山时,他还不过是一名寻常江湖汉子,如今成为一统江南武林同道的振武盟主,言谈举止已颇有大家之风,心甚欣然。当初振武大会时为了要破坏铁湔的阴谋,苏探晴与陈问风暗助俞千山登上盟主之位,原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江南四老等人一来不甘被铁湔所利用,二来俞千山身为“小魔女”杜秀真之徒,统领江南武林亦算是名正言顺,迫于形势方才勉强表示支持。不料俞千山虽看似外貌平常,胸中却实有丘壑,加之重情重义,极明事理,近一个月下来将振武盟管理得井井有条,不但一众手下皆服,更因炎阳道与摇陵堂两强相争实力大减,振武盟已一跃成为武林中最具势力的帮派。

俞千山这些日子听到江湖上流言四起,一直担心苏探晴与林纯的安危,只是盟中事务太多无法分身,只能令手下四处打探消息两位义弟义妹的下落,亦在第一时间率众赶赴洛阳。如今总算见到两人安然无恙,方才放下一份心事。三人久别重逢,尽诉离情,惹得林纯又哭又笑。

又听旁边一人开口道:“数日不见,小姑娘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老夫本还等着苏少侠与你同去江南山庄作客,如今看来倒要先在洛阳讨一碗喜酒喝了……”却是明镜先生在一旁捻须长笑。

林纯脸嫩,知道明镜先生虽是大把年纪,却是爱开玩笑的顽童心性,瞪他一眼:“喜酒没有,本姑娘银针倒有一双,你要不要?”一句话惹得周围人尽皆大笑起来。

曲临流的声音悠悠传来:“纯儿不得胡闹,面对长辈岂可没大没小?”

明镜先生大笑道:“我若也有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外孙女,可舍不得如曲剑圣一般重言相责。”

“老夫的宝贝孙女只有一个,你可休想抢走。”身随音到,曲临流从侯府中大步而出。剑圣虽是名满江湖,却一向久驻京师,诸人大多首次见到他,纷纷过来相见,一时场面混乱。

一个浑重的声音悠悠传来,压过噪杂喧哗,长叹道:“老夫一念之差,如今却是悔之晚矣。”曲临流只闻其声,立知对方内力奇高,乃是足可与自己一较长短的绝世高手,扬首发问道:“来者可是陈问风陈兄么?”

陈问风蓦然现身,拱手抱拳哈哈一笑:“曲兄果然是好耳力,陈某才一出口便被你认了出来。”

南刀北剑被誉为中原两大绝世高手,却一人久驻京师,一人游走江南,直到此刻方才相会。曲临流上前对陈问风还礼,奇道:“听陈兄刚才所言,却不知有何憾事?”

陈问风故作捶胸顿足状:“老夫一念之差将你的宝贝外孙女收为义女,算起来岂不是比你矮了一辈?”众人本道陈问风会道出什么惊人缘故,想不到竟是为此事,皆是哄然大笑起来。

曲临流早听林纯说过此事,哈哈大笑:“改日让纯儿重新再拜你一遭,陈兄若还不满意,就算比老夫高一辈也无妨?”两人眼神相对,双手互握,同声长笑,相惜之情溢于言表。剑圣风范淋漓、气度迫人;解刀游戏风尘、侠气凛然。两人本还暗有比拼之意,如今相见却各生敬重。

见到南刀北剑携手共抗塞外强敌,周围人顿时掌声雷动。

苏探晴与林纯慌忙上前拜见陈问风,陈问风眼望苏探晴道:“江湖虽传言你刺杀了郭宜秋,老夫却一直不肯相信。直到见了萧庄主,听了他的一番解释,才知一切都是针对赵擎风的计划。你能为了大局忍辱负重,甘愿背上刺杀郭宜秋的罪名,老夫总算没有看走眼!”

却见一身白衣手执长箫的萧弄月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依然潇洒如旧,先见过剑圣,然后对苏探晴道:“赵擎风已被迫入绝路,‘断腕计划’无需继续执行,我已命人收回炎阳道对你的追杀令,并传信江湖你杀了严寒替郭大哥报仇之事……”眼望苍天,沉沉一叹:“郭大哥在天之灵若能看到赵擎风伏诛的一刻,泉下有知,亦必欣然。”

苏探晴眼中精光一现,在萧弄月耳边低声道:“萧兄放心,小弟已知真正刺杀郭前辈的凶手是谁。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亦会给萧兄一个交待!”

萧弄月愕然望来,他本以为郭宜秋必是死在严寒之手,听苏探晴语气似乎其中还另有隐情。

苏探晴心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对萧弄月打个眼色,示意容后再叙。却在人群中看到柳淡莲带着梅红袖静立于不远处。见到自己的目光望来,梅红袖立刻别过头去,神情颇不自然。而柳淡莲却是一付心有所思的样子,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想到梅红袖将自己与林纯诱入潜龙道之事,生怕林纯见到梅红袖又出波折,连忙转开视线。幸好林纯只顾着与俞千山说个不休,倒没有发现柳、梅二女的身影。

不久前江湖上还四处追捕浪子杀手,谁知他不但是炎阳道对付擎风侯的关键人物,更是振武盟盟主俞千山的结拜兄弟,还得到了剑圣的赏识,如今已成为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少年英雄,众人纷纷前来问安。苏探晴见到罗天湖与罗宜刚亦在人群中,上前欠身施礼道:“洪泽湖上一战,害罗庄主座船损毁,晚辈日后自当补偿。”

罗天湖慌忙道:“能结识苏少侠这等少年英雄,罗某心愿已足,你若再提什么补偿之事,便是瞧不起我天湖山庄了。”苏探晴一笑作罢。罗天湖父子看到周围诸人对他们皆颇有羡慕之意,不由有些飘飘然,似乎能与浪子杀手攀上交情已成了天下的荣幸。

人群中又闪出司马小狂、卫醉歌等人,与苏探晴一一相见。

苏探晴连忙问起顾凌云的情况,司马小狂叹道:“那金锁城中高手如云,铁湔那厮更是与手下操练了一套古怪的阵法,几乎让我等全军覆没。看来想要救顾兄弟只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原来司马小狂与卫醉歌一直留在洛阳,伺机相救顾凌云。起初擎风侯府戒备森严,投鼠忌器下不敢贸然攻入,等擎风侯离开洛阳后,段虚寸立刻派人暗中联络两人,告知顾凌云被囚于金锁城之事。当晚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率“七色夜盗”偷偷潜入金锁城,却仍被铁湔与一众蒙古高手杀退,折损了十几名兄弟。

苏探晴见司马小狂右肩、胸口都包着白布,卫醉歌亦是神情萎顿,隐有内伤,不由暗暗心惊。算来他们受伤已是五六日前的事情,却至今未愈,可见两人当时伤势极重。“盗霸”司马小狂的斫玉钩与卫醉歌的辞醉剑联手,再加上数十名“七色夜盗”是何等实力,又皆是精于飞檐走壁的轻身高手,却仍然惨败而归,可想而知铁湔有备而来,座下那数十名塞外高手各各身怀绝技,须得小心应付。想到自己上次来洛阳时段虚寸对此事绝口不提,已猜到段虚寸故意对司马小狂与卫醉歌等人透露顾凌云的下落,绝非什么好意,而是欲借刀杀人,心头暗恨。

苏探晴留意到人群中并未发现杀手之王杯承丈的影子。私下朝俞千山暗暗打听,得知杯承丈果然曾与俞千山会面,问清了杜秀真在塞外所住之处后方匆匆告别。默算与杯承丈在淡莲谷外一别后,已过了二十余天,此去塞外虽然路途遥远,若是快马加鞭来回亦不过十七八天的路程,纵然有所耽搁也早应该赶回洛阳,莫非又另生波折?转念想到师父行踪诡异,仿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素来不愿与这些武林白道人物交往,只得先将此事放下。

萧弄月对苏探晴刚才的言语心存疑问,瞅个空当,把苏探晴拉到僻静处:“听苏兄刚才的言外之意,难道杀害郭大哥的另有其人?”

苏探晴肃容道:“小弟亦仅是推断怀疑,并没有十足把握,等查出真相再告诉萧兄吧。”

萧弄月看苏探晴神情郑重,虽满腹疑惑亦不便再追问。苏探晴似随意发问道:“不知江东去可来到洛阳了么?”

萧弄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是奇怪苏探晴追问江东去的下落。黯然长叹道:“我与柳谷主昨晚才至洛阳,江东去比我们早来几日。前晚夜探金锁城,却误中铁湔毒手,更被弃尸城外,惨不堪言……”

“什么?”苏探晴大吃一惊:“江东去死了?”他听段虚寸说派出的暗探被铁湔所害弃尸立威之事,本只道是普通的摇陵堂手下,想不到竟是江东去。

萧弄月奇道:“苏兄为何如此关心他?”

苏探晴按住心中震惊,脑中急转不休。如果江东去真的死了,那么他推断出来的“真相”就全然错误!想起一月前在襄阳城外听到铁湔说过江东去乃是他安插在炎阳道的内应,江东去又怎会被他所害?难道只是障眼之法,另外又暗藏毒计。不过铁湔此人心计太深,收买江东去之事真假难辨,炎阳道的“影子杀手”与蒙古人联手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传到江湖上不但耸人耳目,对炎阳道的名望亦有损无益。想到这里,苏探晴决定先不对萧弄月说出心头的怀疑,毕竟尚无真凭实据,“真相”还有待进一步证实,沉声道:“若无江东去之助,小弟亦难以成功击杀严寒。所以才关切他的下落,想不到洪泽湖一别,竟成永诀,实令人扼腕。”将洪泽湖上与严寒一战的情形详细说出,趁机询问江东去的来历。

“事到如今,‘断腕计划’已然无用,炎阳道中的一些机密也可告诉苏兄知道。”萧弄月缓缓道:“不瞒苏兄,江东去的真正身份乃是炎阳道中的‘影子杀手’,本是‘断腕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擎风侯事变后,就是他首先与段虚寸联络,才令炎阳道与摇陵堂在短期内化敌为友……”

苏探晴插口道:“摇陵堂与炎阳道对峙多年,江东去如何能轻易联系到段虚寸?”

萧弄月不答反问:“以苏兄的聪明才智,难道没有发觉‘断腕计划’中一个最大的破绽么?”

苏探晴一怔,灵光一闪:“你是说顾凌云故意被擒之事?”

萧弄月点点头:“若不是在摇陵堂中有内应,我炎阳道怎么会先令老盟主赴义,再让顾凌云涉险,徒折大将?”

“段虚寸!”苏探晴刹时而悟。顾凌云既能在移风馆中杀了齐通,自然早知道有埋伏,他却依然孤身前往,导致身陷囹圄,若不是摇陵堂中有一个势力极大的人可保证他的安全,又何须如此?而这个内应竟然就是摇陵堂的第三号人物——段虚寸!如此说来,段虚寸去关中找自己亦是整套计划的一部份。正如他事先所想到的,“断腕计划”中真正给擎风侯致命一击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段虚寸!也因如此,段虚寸才会知道他与顾凌云少年时相识,那正是顾凌云亲口告诉了他。而将严寒调离洛阳、诱反擎风侯、顺势接管摇陵堂等等举措亦全是段虚寸一手策划!

萧弄月续道:“段虚寸此人深不可测,绝不可轻视之,早在一年前便已暗中与炎阳道来往,还秘密来过几次金陵,与他接头之人便是江东去。江东去乃是顾凌云推荐入炎阳道中,武功门派知之不详,仅对顾凌云惟命是从。其人精通刺杀之术,数次替顾凌云出手刺敌立功从无失手,又不喜名利,便成为了我炎阳道中的‘影子杀手’。在顾凌云的示意下,也不知他用何方法与段虚寸取得联系,着手扳倒赵擎风,那时便已隐有‘断腕计划’的雏形。数月前洪老盟主病重,自知其命不久,便与郭大哥、顾凌云、江东去和我共同定下‘断腕’之计,先诱叛徒刘渡微出手刺杀洪老盟主,然后顾凌云千里追杀刘渡微后故意失手被擒,段虚寸向赵擎风推荐苏兄行刺郭大哥,江东去负责与段虚寸暗中联络,至于最后的刺杀计划连我也不知详情。想不到事情发展至今,郭大哥与江东去不幸遇难,顾凌云生死难料,惟有段虚寸借赵擎风谋反之机独揽摇陵堂大权,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此人号称‘算无遗策’,果然名下无虚,只怕我们全都落入他的算计中……”

苏探晴问道:“难道洪老盟主与郭护法当初定下‘断腕计划’时就不疑段虚寸有诈么?”

萧弄月道:“此计划乃是顾凌云强力推荐,并不惜亲身犯险。顾凌云侠气凛然,武功高强,投奔洪老盟主以来立功无数,极得手下兄弟爱戴,所以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坐上炎阳道第二护法的位置。他与赵擎风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我们都绝对相信他。而且也都知道段虚寸绝非久居人之辈,有足够的理由除去赵擎风。有他在摇陵堂中做内应,‘断腕计划’确有七成以上的成功把握!”

苏探晴闭目思索良久,缓缓吐出一句话:“江东去与郭老前辈可有仇隙?”

萧弄月何等聪明,立刻猜出苏探晴话中的意思,惊讶道:“难道苏兄怀疑郭大哥被江东去所杀?这……应该不可能,至少他没有出手的动机。”

苏探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道:“萧兄可亲眼看到江东去的尸体?”

萧弄月叹道:“那具尸体剑刃加身,残缺不全,极难辩认,何况小弟亦从未见过江东去的真面目,实不知真假。”

苏探晴一挑眉:“萧兄竟未见过江东去的真面目?”

萧弄月道:“他每次出现时都戴着面具,小弟曾听顾凌云说他被人毁容,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面上稍露不悦之色:“苏兄无须多疑,顾凌云文武双全,豪气干云,不但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更有识人之能。江东去既然能得到他的信任,炎阳道中每一个兄弟也都绝对相信顾凌云的判断,何况江东去如今已然身死,小弟不愿对此再多加揣测。”

听萧弄月如此说,苏探晴暗叹一声,不再多言。他已把握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现在只要找到真凭实据印证自己大胆的猜想!

当晚以曲临流为主,段虚寸客陪,在擎风侯府大摆宴席,款待一干武林人士。此次洛阳之会云集中原武林各门各派的重要人物,实是近年难得一见的盛况。虽然两天后便是铁湔约战陈问风的日子,但诸人见当世两大绝顶高手剑圣、解刀齐至,岂会把铁湔放在心上,皆是放怀痛饮,宾主尽欢。

苏探晴本不喜这等场面,奈何林纯爱热闹,只好勉强相陪,幸好柳淡莲与梅红袖或是因为不便与林纯相见,并没有出席,倒免去些麻烦。苏探晴被一众江湖人物围住,饮了数十杯酒后,渐觉不胜酒力,借口如厕独自溜了出来,坐在花廊边上静思。

正好一名婢女端茶经过,见到苏探晴独坐,停下脚步问道:“苏公子怎么不去陪着你的林姑娘?”

苏探晴酒力上涌,正觉头昏脑涨,随口答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不知轻重,林姑娘乃是堂堂剑圣的外孙女,又岂会是我的?”

那小婢掩口笑道:“我们下人可都知道苏公子与林姑娘的事情,私下里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苏探晴抬起头来,觉得小婢面熟,定睛一看:“咦,这不是小菊姑娘么?”原来正是敛眉夫人的近身婢女小菊,当日苏探晴初来洛阳时跟踪司马小狂到敛眉夫人的居所,因与小菊说了几句话,几乎害她被敛眉夫人斩去一条胳膊,所以印象极深。

小菊喜道:“苏公子记性真好,竟然记得我。”

苏探晴微笑道:“你现在不怕与我说话了么?”

小菊知道苏探晴随和,嘻嘻一笑:“夫人不在身边,我怕什么?”

苏探晴问道:“怎么我刚才在席间未见到夫人?”

小菊道:“夫人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在敛眉居中休息。因为客人太多人手不够,所以叫我来帮忙送茶。”

苏探晴微微一惊:“夫人患什么病?”

小菊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夫人不让我们说。”

小菊的古怪表情自然瞒不过苏探晴的锐目,他微一皱眉,心想不管段虚寸如今有多大的权势,表面上敛眉夫人仍算是洛阳城之主,何况尚有她父亲剑圣曲临界流在场,纵是偶患小恙,如此场合不出面仍是有些蹊跷。酒意也醒了几分,低声道:“你且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就是。”

小菊对苏探晴极有好感,瞅瞅四下无人注意,将嘴附在他耳边轻轻道:“夫人近十几日来神情倦怠,动不动就觉得恶心犯呕,有时吃一点点东西都会吐出来,我们一些下人悄悄议论只怕是喜事,却不知夫人为何不让我们说出来……”

苏探晴猛然吃了一惊。擎风侯修习童子功之事自然不会让下人知道,而敛眉夫人如果真是有了身孕,她会与何人有私情?难道是……

“呆瓜,你怎么在这里?”原来林纯在厅中见不到苏探晴,便抱着驭风麟出来寻他,却正好将小菊对苏探晴附耳轻言的情景看在眼里,冷冷哼了一声。

小菊慌忙告退。苏探晴听了小菊的一番话正陷入沉思中,冷不防臂上巨痛,竟是被林纯狠狠揪了一记,惊跳起来,看到林纯脸蕴怒色,一时尚不明白她为何事生气,苦笑道:“以前你喝多了酒就会蒙头大睡,如今却学会掐人了,不知以后还会有何变化?”

林纯想到在襄阳城中大醉之事,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瞬即板起脸:“你刚才和小菊那丫头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苏探晴这才恍然大悟,嘻嘻一笑拉起林纯的手:“摇陵堂的舞宵庄主名震江湖,原来竟也会吃醋……”

林纯甩了几下,挣不开苏探晴的手,瞪眼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无行浪子竟敢非礼本姑娘?”

看到林纯醋意横生的模样,苏探晴忍不住心头暗笑,喃喃道:“不知那天是谁强行让小弟与她共乘一骑,还是在数千士卒面前……”话音未落,胳膊上又中了林纯一记重手。大叫道:“姑娘饶命,小弟知错了,区区几千人马如何算得了‘大庭广众’……”

林纯被看苏探晴一本正经说笑的样子,一腔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个呆瓜,就会油嘴滑舌。你刚才到底和小菊姑娘说什么,还不给本姑娘快快如实招来?”

苏探晴心想敛眉夫人有身孕之事关名节,最好还是不要让林纯知道,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笑道:“既然林庄主嫌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去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林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她少女情怀初萌,一颗芳心早已牢牢系在苏探晴身上,心上人在身旁轻言温语,意乱情迷之下亦忘了追问小菊姑娘之事,啐道:“现在洛阳城中到处都是武林高手,哪有什么僻静之处,你还是给我乖乖的吧,休要疯言疯语。”

苏探晴轻拥着林纯,叹了一口气:“你与夫人的关系可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纯沉思道:“夫人面冷心热,看起来一向极严厉,不要说下人,连义……赵擎风都不时受她几句抢白,可对我确是不错,名义上是我的义母,其实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我有什么心事也都愿意告诉她。对她一直心存感激……你为何会提起她?”

苏探晴不愿多言,眼望天穹点点繁星,转开话题道:“那你可知道我最感激的人是谁?”

林纯先后猜了杯承丈、陈问风等人,苏探晴都是含笑摇头。林纯赌气道:“若不愿意说就算了。”

苏探晴微微一笑,续道:“我最应该感激的人,却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子。”

林纯奇道:“你说得是谁?”

苏探晴缓缓道:“记得我初入洛阳时,正值元宵佳节,城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亦如今夜一般。我在洛阳城中闲逛,为了救一个小孩子,竟与一位美丽的姑娘在空中牵手,那时我就想,若能与她此生携手,夫复何求?想不到如今竟然美梦成真,看来定是救那孩子感动了上苍,才让我能有这一场前世修来的缘份……”

林纯这才知道苏探晴说得是两人初见时的情形,心头感动,口中却道:“原来你这呆瓜心里还另外记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快说她是谁?”

苏探晴俏皮一笑:“说也奇怪,为何一看到你这个丑八怪,我竟然就想不起她是谁了。”

林纯气得又要揪苏探晴,却被他一把握住小手:“你若再掐我,我可真去找那位美丽姑娘了。”

林纯赌气道:“反正我是个丑八怪,你去找她好了。”

苏探晴哈哈大笑,在林纯耳边吹一口气,柔声道:“就算你真变成个丑八怪,我也只会做你的呆瓜……”

林纯心神俱醉,只觉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句更动听的话语。念及与苏探晴一路上种种风波,只想再多听他几句绵绵情话,却是脸嫩说不出口,加之过往人多,亦不方便与他过份亲热。眼珠一转:“我想到一个僻静的好地方,你敢不敢陪我去?”

苏探晴眉宇含笑,正色道:“只要林庄主一声吩咐,刀山火海,小弟在所不辞。”

林纯嘻嘻一笑:“不如我们去夜探金锁城。”

苏探晴吓了一跳:“你当是闹着玩么?若是铁湔把你擒下当人质,连你外公亦要受他要胁。”

林纯不忿道:“铁湔也未必胜得过你我联手,你不敢去就直说吧,何必搬出外公做幌子?哼,刚刚还大言不惭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这么快就露马脚了。”

苏探晴拗不过她,只好道:“也罢,我们去先查看一下地形也好,却不要贸然入城。”

林纯其实只想与苏探晴独处,满口答应。当下两人悄悄出了侯府,往洛阳城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