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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罪在一人

秦霜波高声道:“宗旋,你听了我们这番话,料必也肯相信是实情。因此,可知我乃是有心助你改邪归正,不惜冒犯少林派广闻大师,亦不惜引起了罗廷玉的误解,给予你一个最後机会。”

宗旋真是哑口无言,现在秦霜波已用各种方法,证明她的真心用意。也证明他并没有悔过之意。在这等情况之下,他若是被杀,纵是找来天下最善辩之入,也无法责怪对方的辣手。

他长叹一声,道:“在下认栽了,唉!我一向自负得很,总以为才智与武功,那一样都不此你差,孰知竟然不是你的敌手。早知如此,我该早早把你和罗廷玉制住,便可免去今日之祸了。”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那也不见得,须知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我便对你有了奇异的感觉,我怀疑你就是千面入莫信,莫信这人既然帮助严无畏,加害武林中许多名家高手,则自然是严无畏的手下。”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我的感觉只能使我存疑於心而已,直到我当真抓到证据,那是在淮阴中西大会以前不久之事了。”

宗旋一怔道:“你已抓到证据?什麽证据?”

秦霜波道:“罗廷玉的行踪,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故意试探,便告诉你,佯称有几个人知道,一面派人通知罗廷玉。果然发现有埋伏狙击之情,可知这消息从何处漏了。”

众人一听此计,都不能不信服。但宗旋却仰天一笑,道:“这话太勉强了,试想:敝庄其实已用全力侦查罗廷玉的下落,难保不会被我们查到。”

秦霜波淡淡道:“他已易容乔装,又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或者你说他虽是易容乔装,仍然逃不过你们手下的耳目。可是我索性告诉你,一则他是十分机警之人。二则他连身材也改变了,你的手下们,绝对无法发现他。”

宗旋仍然有话可以反驳,道:“然则你又如何能保证那个派出之人,不被我们跟踪到?”何况他可能漏机密,你只要考虑到这些可能性,就不能硬指是我通风报信的了,对也不对?”

他反驳得头头是道,众人都不能不承认他有理,何况他还补充说明当时独尊山庄,动员了庞大的人力,监视每一个跟秦霜波接触之人。後来她进入秃鞭孔翔家中,所有孔府之人,凡是出来的,皆受监视限制。以独尊山庄的力量,此举毫不困难。因之,众人更觉得宗旋的理由十分充份。虽说目下他已承认是他报的讯,但以事论事,秦霜波在当时考虑到这些可能性,不能硬说是他。

秦霜波虽毫不在意,等他详细说完,这才道:“我派出通风报讯之人,根本不知对方就是罗廷玉。而这个人,绝对可以瞒过你们的眼目。”

当下把那小婢紫玉之事说出,大家一听,又回心转意,深信秦霜波果然算无遗策,的确能瞒过独尊山庄。宗旋到了这刻,也就无话可说。

於是挺一挺胸,道:“好吧!秦仙子可以让广闻大师上来,取我性命。”

秦霜波道:“广闻大师如今岂肯再度出手?尤其是我让你休息了这麽久,使你几乎完全恢复了功力。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宗旋身上,似是细细观察他可是已经恢复了原气,而广阗大师却频频点头,大有首肯斯言之慨。

宗旋皱起双眉,道:“随便你们谁出手都行,我不必参加意见。不过在下却很想知道秦仙子,你我既然是对头宽家,你又何故给我这个机会?”

他问得很尖刻厉害,假如秦霜波答得不妥,自然对她的为人,将生出微词,换言之,宗旋已向别人暗示说秦霜波喜欢他,至少有这等倾向。

秦霜波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我乃是念着你以前一直没有向我下手,以及你刚才挺身而出,在强敌环伺之下,气慨迫人,算得是英雄行径,才给你一个悔改自新的机会。”

她的答话,又是无懈可击。宗旋不再开口,端木芙噗嘛一笑,道:“宗旋啊!宗旋!你後来种种所为,都适足徒自取辱,说你聪明,还不见得。”

她美眸一转,又道:“你要不要我告诉你,那一个将要跟你拚斗?”

在眼前来说,一共有好几个高手,都有资格与宗旋一拚的,因此之故,人人皆在心中暗暗猜测。

宗旋摇摇头,道:“多谢你的好意,在下早就晓得是谁了。”

端木业笑道:“不见得吧?这般愚笨之人,那能猜得出对手是谁?”

宗旌闻泛怒色,道:“哼!哼!假如不是在目下这等环境之中,你敢这样说,我必定要教你感到後悔。”

崔阿伯怒道:“放屁!凭你也配?”

端木芙忙道:“阿伯别吵咀,我说宗旋哪,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宗旋道:“赌什麽?”

端木芙道:“你若能猜得出向你下手之人,我担保让你安然离去。但若然你轮了,你就得用一些密来交换了。”

宗旋道:“好极了,我赌定啦!只不知你要知道什麽密?假如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端木芙道:“你一定知道的,不必多虑,现在我把这个人名写下来,以免罗嗦,然後由你当众宣布,再对证我纸上写出的人名。”

宗旋道:“如若我猜不中,你必须有强固的理由,解释其故,而这个理由,又必须强於我所提之人。

端木芙道:“这个自然。”

她随即拿纸笔写上了人名,那枝笔只是一根枯枝,用火烧了一下,变成一小截焦炭。不过写在纸上,仍然十分清晰可靠。

疏勒国师突然道:“端木小姐,这一赌有百害无一利,大可不必。”

广闻大师亦道:“你还未获罗公子的同意,贸然行了,只怕到时你万一输了,无法履行允诺。”

众人也纷纷议论,十之八九,都认为端木芙十分不对,因为必须说出强有力的理由,则她其势不能随便乱写一个人名。这麽一来,宗旋在叁五人当中,很容易碰对了。

端木芙等议论之声减低,这才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有百分之百的杷握。假如我万一输了,而罗公子又不肯放他之时,我也就只好陪宗旋一道闯关了?除此之外,还有什麽法子?”

罗廷玉高声道:“那也不必,如若你输了的话,只须你听我指,我就不出头作梗?”

端木芙道:“我不会输的,我们就如此约定好了。”

宗旋当下闭目凝思,看他样子,分明已开动了脑子里全部的力量。在眼下的高手中,严格算起来,只有四个人须得予以考虑。首先自然是翠华城少主罗廷玉,其次是秦霜波、疏勒国师、广闻大师等。

要知宗旋适才的一番激斗,虽然已经落败,但所显示的功力,非同小可。放眼天下,也只有这寥寥数人,可以与他动手相拚。

宗旋最先考虑到罗廷玉,心想:“此人出手拦阻於我,乃是天公地道之事,无须置疑。

不过由於种种原因,他亦可能不是首先出手之人。”

第二个考虑的对象,不是秦霜波,而是疏勒国师。此人乃是西域第一高手,武功之强,无人不知。他到中原之後,所向无敌,只曾略挫於罗廷玉的宝刀下。因此,他不但足有资格出手,定能制胜。而且由於他是与端木芙的宾主关系,也是非出手不可。

第叁个才轮到秦霜波,她的剑术造诣,目下已公认为没有对手的了。自然剑道以外的高手,她能不能完全赢得,那是另一回事。秦霜波已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有悔改生还的希望。

而宗旋却轻轻放过,这是她亦会出手之故。不过,宗旋衡量一下种种关系,秦霜波出手收拾他的可能性,并未到了使他担心的程度。

最末一个是广闻大师,本来他曾经出手相拚,应该数他最有可能。但由於当时是秦霜波发出剑罡,迫他罢手。这麽一来,他已尽过心力,对师门及武林同道,皆能交代。加以施展那催发潜能的魔功,十分损耗真元。他除非万不得已,焉肯再度出手。所以广闻大师出手的可能性,已降到最末的一位。宗旋细细一想,可能只下了罗廷玉和疏勒国师两人。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端木芙本人,而他亦知道端木芙此女有神鬼莫测之能,虽然一向不懂武功,但说不定只是伪装而已。以她身世上的血海深仇,出手自是极有可能。不过宗旋早就把她剔除,因为她手中放着一个几乎必能取胜的疏勒国师,何须自家出手?这一点,他考虑得异常周详深刻,即使端木芙已练成了邪功魅剑,她会不会出手,实在甚感疑问。

至於罗廷玉,出手的可能性当然极大,尤其是他的血战宝刀,已经具有“刀君”彼象,几乎可说是握有必胜之势了。宗旋的脑海中,浮现着罗廷玉英姿飒飒,以及疏勒国师的粗豪雄健的面影,此起气落,一时难以决定。

只听端木芙格格娇笑一声,道:“宗旋,你的对手虽然只有四个,可是实在不容易决定,对也不对?”

宗旋含怒瞪她一眼,道:“你想以说话搅乱我的思路麽?”

端木芙道:“我可是如此阴险之入?”

宗旋咕噜一声,没有说话。端木芙又道:“你既然那样说了,我决不能让你有藉口,甚至心中不痛快也不行。你可以说出两个人来,只要这两人之中,有一个是我所写下的,就算你赢。我就站在你那一边,保你必然脱困。”

这话一出,连罗廷玉也微微动容,馀人更不必说了。只有秦霜波神色恬淡如常,好像目下之事,与她全不相干。

宗旋道:“我不必占这等便宜。”

端木芙哂道:“就算这是便宜,但你仍然要败於我手中。”

宗旋虎目一睁,厉声道:“你当真如此有信心麽?”

心中暗暗忖道:“她故意给我多猜一个人,但其实正是用计,想哄我舍下热门人物,哼!哼!我才不上这个当呢,必定是罗廷玉和疏勒国师之一,我说出来,包管她哑口无言。”

端木芙道:“自然是真的,我几时说话不作数?”

宗旋道:“好,请你把那张纸交给别人。”

端木芙道:“交给谁呢?”

宗旋四顾一眼,目光最後停留在秦霜波面上。秦霜波心中泛起一阵难过,暗暗想道:

“他在此地孤立无助,宛如在世上挣扎求生的孤儿一般,看来我只好答应为他保管那纸条了。”当下向他点点头,表示愿意。

宗旋道:“那就请你交给秦仙了吧!”

话才说完,突然也感觉到自己的孤单可怜。此处人数可真不少,然而在他来说,却似是荏弱的孩子,处身於苍茫的旷野之中。这等孤零凄凉的感觉,在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自小就没有父母,一直是挣扎着往上爬,力图成为人上之人。每当他偶然午夜梦迥,四顾茫茫之时,便不由得被这无依无靠之感,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须是赶快抛开感伤情绪,但仍然不禁叹了一口气,向秦霜波道:“谢谢你了。”

秦霜波只淡淡一笑,没有作声,却立刻打开纸条,只见纸上写着不少字迹,顿时为之大奇。但见劈头第一句是“秦姊姊”叁个字,心中一怔,还以为端木芙写的是她秦霜波将会首先出手。可是往下看时,方知这张纸条乃是写给自己看的。换言之,端木芙大大的露了一手,早在写下此纸以前,便推算到宗旋必会把这张纸条,交与她收执。

只听宗旋朗声说道:“在下深信首先出手,以拦阻我安然离去的,必是……”

话未说完,秦霜波已高声说道:“等一等。”

宗旋愕然道:“秦仙子有何见教?”

秦霜波走过去,递了纸笔给他,说道:“你还是写在纸上的好,免得口说无凭。”

宗旋道:“此处证人多如牛毛,何须写下?”

秦霜波道:“写下来对你有何损失?”

宗旋道:“好吧!我写就是。”

取过纸笔,飕飕写好,交给秦霜波。秦霜波看也不看,便道:“现在你可以开步走了,瞧瞧看谁会挺身而出,拦阻你去路。不过我先此声明,假如大家自问赢不了宗旋的人,可千万不要出手。”

她这麽说了,谁也不敢冒失上前。一则这是性命声誉交关之事。二则胡乱上前的话,可能反而坏了大局。

宗旋道:“此计甚佳,如此一试,便无作伪的事情了。”

当下跨开大步,向缺口行去。他连跨了四五步,尚无人出面拦阻。

全场之人,都觉得十分紧张,一来怕他乘机真个逃掉。二来又担心端木芙失败,被宗旋猜中。宗旋晓得只要再走上十来步,就有突围逃命之望。不过他目下可不能透露心中的紧张,依然稳定地大步走去。看看又跨出了四五步,人入都有着透不过气来之感。可是谁也不敢开口,全场竟是鸦雀无声。

突然间,一道人影,如奔雷闪电般纵掠上前,拦住了宗旋去路。众人急急定睛打量,只见那人一身灰布僧袍,面圆体胖,一团和气,正是少林高手广闻大师。他自是有资格出手拦阻宗旋,并且表面上亦很有道理这样做法。

宗旋脚下一停,冷冷道:“大师此举,实是大大出乎在下意料之外。”

广闻大师道:“何以见得呢?”

宗旋道:“论起公恨私仇,定必是罗廷玉或者疏勒国师出手才对。一广闻大师呵呵笑道:“那也不见得吧?”

崔阿伯高声道:“宗旋,你的纸条上有没有写下广闻大师的名字?”

宗旋冷冷道:“如果有的话,如何算得是意外?”

崔阿伯道:“那麽你已经输了,何必多言?只要广闻大师有这资格,你就得认栽。”

宗旋道:“放着许多比他更应该出手之人在此,他起个什麽劲儿?何况秦仙子也说过他不会出手的。

崔阿伯道:“那只是秦仙子说的,与广闻大师何干?他刚才没宰了你,现在继续努力,岂不合情合理?”

但全场无人做声,亦即是无人附和他的意昆。宗旋仰天笑道:“广闻大师,你得说出个道理来?”

广闻大师转眼向秦霜波问道:“秦仙子,端木小姐纸上写的,可是贫衲麽?”

人人都凝神聆听,看看端木芙可曾猜中?假如猜不中的话,宗旋即使输了,亦不须履行诺言。只听秦霜波说道:“是的!正是大师之名。”

广闻大师翘一下姆指,道:“贫衲不得不佩服端木小姐的高明了,”

宗旋高声道:“广闻大师,我怎知她有没有示意你上前拦阻於我?因此闲话休提,你且把其中道理,当众宣布,看看旁人心服不心服?”

广闻大师道:“使得!贫衲所以急於出手,实在有莫大的理由。假如不是我生怕坏了端木小姐的事,早在你跨出第一步之时,就出手了。”

他停歇一下,才又说道:“贫衲定要留下你之故,有叁大原因之多。第一点,是敝派既已介入漩涡,独尊山庄决不会忘记,必图报复。所以我有机会削弱严无畏力量的话,焉能放过?”

崔阿伯喝声,道:“说得真好!”

广闻大师向他点点头,又道:“第二点,是你我皆曾施展神功,催迫体内潜能,激战了一场。此举当然大耗真元。目下你功力未够深厚,所以不能取胜。但你年青身壮,根骨极佳。而贫衲则渐趋老迈之境,难以复元。假如今日让你安然脱身,下次相逢,定必两败俱伤,贫衲难逃你毒手。因此之故,非留下你不可。”

这一点原因说完,博得许多人的附和首肯。而宗旋也似乎无言可对,可见得广闻大师绝不是强辩的。

广闻大师又缓缓道:“第叁点,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原因,那便是你居然精通敝派传的六大绝招,虽然经过精心设计,巧妙安排,化作另一套剑法,但贫衲岂能看不出来?因此贫僧必须迫究此事,假如追究不出来,能杀死你,也差强人意了。”

宗旋道:“武功之道,原无定着,难道不能巧合的麽?”

广闻大师道:“这六大绝招,虽然化为一套剑法,但由於须得具备很多条件,方能施展。因此之故,连敝寺之人,亦很少炼得成功。你的武功招数源出严无畏,风格路数完全相反,还须一些特别条件才行,他如何会创造出这一套剑法来?”

这是武学上的辩难,有理可循,宗旋答不上来,众人一听,便知广闻大师的确很有道理。广闻大师又道:“假如贫衲不是识得这六大绝招,早先的一场拚斗,结果可能与现在不同了,那便是说,贫衲可能早已杀死了你,或者反而遭遇败亡。”

宗旋摇摇头,道:“可惜我没有要你把这道理写起来,现在人人都听见了,包括端木小姐在内,可就无法测验得出她根据什麽理由,会推测是广闻大师出手的?”

疏勒国师高声道:“宗旋兄,你这话未免把端木小姐的智慧估得太低了!”

宗旋剑眉一耸,朗声道:“疏勒国师,你却未免把端木小姐看得太高了,我现在请问罗廷玉公子一声,你认为端木小姐知不知道这些理由?尤其是第叁个原因,她会知道麽?”

罗廷玉道:“宗兄何以找到兄弟头上?”

宗旋道:“你乃是当今翠华城的主人,为天下白道的表率,当然得凭良心说话了。”

罗廷玉道:“承蒙你看得起我,这麽一来,我可不能不答了。若论端木小姐的智慧,当世几无人能及,因此,她可能猜测得出。但这第叁点,却非智慧之力所及,所以她没猜到,亦是理所当然。”

宗旋道:“你不觉得这话有欠公平?”

罗廷玉正要回答,秦霜波已插口道:“宗旋,你何必多言,赶紧认输就是了。”

宗旋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决不抵赖。不通把道理弄清楚,亦是应该的。”

秦霜波道:“既然你这麽说,我只好宣布出来了,端木小姐不但写对了广闻大师,同时更推算出你定必把此纸交给我,是以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给我,其中包括得有为何会是广闻大师出手之故。”

宗旋震惊地望着她,露出一派难以置信,而又不能不信的样子。秦霜波又道:“她写得虽是简略,可是这叁点原因,都指了出来,甚至次序都没有弄错,她写的第一项原因是‘削敌实力’。第二项是‘双方年龄’。第叁项写的是‘传武功’。平心而论,她短短的四个字,已经逐项指得明明白白了。”

宗旋道:“给我瞧瞧行不行?”

秦霜波举步走过去,把纸条交给他,此时两人相距只有叁四尺,极为接近。宗旋看得清楚,但见秦霜波那对清澈如湖水的双眸中,透露出怜惜之情,以及一种爱莫能助的感慨。

他双眉轩竖,突然兴奋起来,心想:“我能得到她当真为我动心,虽然难逃大劫,也是甘心瞑目了。

秦霜波轻盈地退了开去,宗旋精神陡然兴发激昂,豪遘地仰天大笑,道:“广闻大师,咱们说不定要再拚一场了。”,广闻大师双眉微皱,道:“你拿过纸条,竟不瞧看,突然间流露出视死如归之慨,此是可怪之一。你忘记了与端木芙打赌之事,此是可怪之二。宗施主,你必须解释明白,不然的话,贫衲也要使点手段了。

宗旋道:“我向来不把生死太放在心上,此刻豁了出去,有何可怪?说到打赌,我不是忘记,而是不曾听见端木小姐开口,懒得再等而已。”

他转眼向端木芙望去,又说道:“你想问我一些密之事,只不知我说过之後,便又如何?”

端木芙笑道:“我有我的打算,不便在事前露。”

宗旋道:“但你却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我反正已活不了,何苦做出背叛师尊,使他蒙受损害之事?你说对也不对?”

这话分明想抵赖,不过说得好听,还有几分歪理而已。端木芙道:“我不要跟你争辩,只提供一个办法,你认为觉得可以接受,便那样去做,好不好?”

宗旋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端木芙道:“我可求罗公子和广闻大师以及其他的人,把你放过,不过却须受我禁制,使你武功暂时消失一段时间,令你不能帮助严无畏,亦即是不能伤害武林同道。”

人丛中有人大声道:“万万不可,小姐不是说过,他的智慧就足以使咱们大受其害的麽?”

端木芙轻笑一声,道:“诸位放心,我定必尽力顾及多方面,以我想来,宗旋那时一定没有馀暇去管别人的闲事。”

另一人问道:“端木小姐的锦囊妙计,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测度,假如於大局没有影响,还望小姐详细赐告。”

端木芙晓得这话虽是出自一人之口,但却是群雄的心声,不便违拗,当下爽快地点头同意了,道:“这是由於我懂得一种极为奇奥的传禁制手法,施展之後,宗旋若要恢复功力,必须痛下苦功,勤修苦炼。若然稍为偷懒,便有完全失去武功之虞。因此之故,他焉有馀暇分心去助严无畏害人?”

这一番话,听起来只不过是很有道理而已,但传入大行家如广闻大师、疏勒国师等人耳中,却不由得都大感震惊。原来这禁制武功手法,乃是至为上乘的武学,不但深奥无比,且很少有人得窥此道。同时更,须本身武功高强,方能施展。

换言之,单是这一行上乘武学,已经足以震世骇俗。更何况还要讲究至出神入化之境,使得对方必须苦苦用功,方足以保存得住武功不失?广闻大师缓缓道:“这真是旷代罕闻的绝艺,只不知小姐施展之时,可许贫衲在场,一开眼界?”

端木芙道:“这又有何不可?届时不但大师须得在场,罗公子和秦仙子姊姊亦不可缺席,方足以昭示天下。”

她停顿一下,又向宗旋说道:“你不须暗暗希冀严无畏可以出手解救於你,如果我没有这等把握,岂敢向天下英雄豪杰讨这个人情?”

宗旋仰天一笑,道:“那是我自家之事,我爱怎样想,你管得着麽?”

端木芙微微笑道:“管得着管不着,那是後话,将来你自然知道。”

她的目光扫掠过罗廷玉等人,说道:“我们走吧!”

疏勒国师上前两步,伸手抓住宗旋臂膀,以免他忽生歹心,复又劫持了端木芙,使得局势大变。於是一行七人,穿过广场,由广闻大师带头,走入一座禅院中。升阶入室,那是一间宽敞明亮而又极为洁净的房间,右一张罗汉床,还有方桌、椅子等物。

广闻大师向端木芙道:“这儿可以用麽?”

端木芙颔首道:“适合极了,多谢大师指引。”

广闻大师道:“小姐不用客气,你肯让贫衲大开眼界,已经感激不尽了。”

端木芙道:“此项小事,何劳挂齿?大师未免太客气了。”

她转眼向疏勒国师望去,说道:“有劳国师先使宗旋暂时失去知觉,我们说几句话之後,才让他恢复如常。”

疏勒国师本已抓住对方臂上脉穴,此时内劲一发,宗旋便已全身软瘫,口噤无声。他纵然受人如此摆布,但目下已没有抗议的机会了。疏勒国师出手一点,宗旋身子一震,便垂头阖目,失去了知觉。

端木芙教疏勒国师把他放在罗汉床上,这才向众人笑道:“刚才提及禁制功力之时,想必诸位都感到不易置信。因为我纵然知晓禁制手法,但此举必须本身功力高绝,才得以施展。”

罗廷玉等人都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端木芙又道:“我不擅武功,大家都是知道的,困为我邀了诸位进来,你们心中多半会怀疑到,会不会我要借重你们之力,行那禁制之法?”

罗廷玉道:“然则小姐会不会这样做呢?”

端木芙反问道:“严无畏的想法,与诸位可会一样呢?”

广闻大师道:“这个自然,他又岂能例外?”

端木芙道:“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了,眼下可以代我出手禁制宗旋的,连崔阿伯也算上,共有五人之多。每个人的武功、家数、心法皆不相同。严无畏想找出破法,短短的一年半载之内,只怕全无可能。”

广闻大师道:“原来如此,这个疑兵之计,虽然佳妙,甚至还可以因此一事而使严无畏分心,令他有疏於兼顾之失,可是这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败笔。”

端木芙道:“还请大师指教?”

广闻大师道:“小姐好说了,也许贫衲只是过虑而已,但诚如小姐早先所言,贫衲如果眼见小姐没有可靠的把握使宗旋有一段时期无法炼功的话,贫衲为了本身利害,非得取他性命不可。”

」崔阿伯怒道:“你敢?我老头子先杀了你!”

端木芙摆摆手,阻止崔阿伯说话,道:“就算我没有把握,难道大师就当真不给我这个面子麽?”

广闻大师沉默了一下,这才叹口气,道:“好吧!小姐看着办就是了。”

房中除了广闻大师之外,别人都没有什麽异议。端木芙走到床边,看她那娜步态,如弱柳摇风,谁都不敢相信她自己有本事禁制宗旋。

端木芙回眸扫掠众人一眼,说道:“广闻大师还未把那漏洞说出来呢?”

广闻大师道:“贫僧想到假如严无畏出手破法之时,他随便先挑选我们之中的一个,却恰好碰对了,这一来,最多也不过叁两个月时间,宗旋即可恢复自由。”

端木芙道:“有叁两个月时间,你还未能完全恢复功行麽?”

广闻大师道:“这时间当然不够啦!”

端木芙道:“那麽我唯有亲自出手,教严无畏大出意外。他一时从你们五人身上着想,寻求破法。等到他查明不是你们五个人的家数心法时,巳经是一年以後的事了!诸位认为此计行得通行不通?”

秦霜波淡淡道:“以严无畏的狡诈多智,说不定他第一次出手,就拿你作对象!”

端木芙道:“多谢秦仙子提醒,不过这也够他受的了,因为这麽一来,严老贼更加大上其当。”

她得意地笑了一笑,又道:“寒家的武功心法,严老贼也深悉。因此现在虽是由我动手,但事实上我仍然是代别人出手,因此之故,严老贼万万想不到这里面如此曲折复杂,竟然有枝外生节的奥妙在内。”

罗廷玉关心地望着她,说道:“你既然自认不谙武功,因此即使是施展贵府的心法绝技,亦未必办得到。何况还是代别人出手,你办得到麽?”

崔阿伯立刻顶撞过去,道:“我家小姐有什麽事办不通的?你等着瞧好了!”

回应人:尤里安发言时间:1998六月05日,23点03分48秒端木芙忙道:“阿伯,您老人家万万不可替我得罪人,等见到严老贼时,你狠狠的骂他一顿,方合道理。”

罗廷玉微微一笑,眼中透出温柔的神色,说道:“端木小姐即管施为,旁的事不用垩心。”

疏勒国师看了他的神色,忙又转头去看端木芙,但见她怔了一怔,心中便暗叫不妙,想道:“看这情形,端木小姐迟早会投入罗廷玉怀中。”

幸而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秦霜波乃是罗廷玉的伴侣,天下皆知。假如秦霜波当真肯嫁给罗廷玉,则端木芙仍难夺得罗廷玉。饶是如此,也足够使疏勒国师惴惴不安了。

他迅速转念道:“假如我暗助严无畏一下,使他不致立刻被这一干人击溃,则端木芙倚赖我的时间加长,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获得她的芳心了!目下最简便之法,莫若暗暗去七成内功,让宗旋能运集一点力量,抗御她的禁制手法。如此,则宗旋事後不须多久,即可修炼复元,……”

这也就是说,宗旋早日恢复功力,则严无畏仍有这等有力臂膀,便不致於很快溃败了。

心念转动之时,指尖已透出一缕劲力,击中宗旋。由於他原本就站在榻边,加以四肢不动,因此他发出过劲力之事,谁也无法觉察得出。

但听端木芙说道:“疏勒国师,请到这边来一下。”

疏勒国师心中有鬼,骇了一跳,忖道:“难道她竟然高明到这等地步?能够看出我的心思?唉!这个女孩子的智慧,实在太高,可真说不定已经猜出我的用心和手段。”

他迟疑了一下,才走上前去。众人只道他是端一端身份架子,免得好像奴仆似地让端木芙呼来喝去。

是以特地迟一点才上前。因此谁也不曾多想,自然料不到疏勒国师为了私情,竟有这等想法和行为。更想不到他在这俄顷的迟疑中,已转过了不少念头。

端木芙似乎没有疑心,笑着向全屋之人说道:“奴家请诸位听从我一事,但事先声明,此举绝对不含半点恶意。希望诸位不要生出误会才好。”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请诸位转面向着门口,不要瞧看我如何出手法?”

大家都依她之意,转头向门口望去。约摸过了半盏热茶时分,端木芙笑道:“行啦!”

声音中透出疲乏之意。

众入转头望去,但见她坐在床上,崔阿伯站在一旁,伸手轻轻拍向她背上。大家都看出崔阿伯乃是以本身功力,帮助端木芙血气运行,以便恢复体力。她那对明亮澄澈的双眼中,神色大见憔悴。

罗廷玉首先说道:“这等上乘武功手法,极是耗损元气,无怪端木小姐显得如此疲乏了?”

言下之意,大有怨她不该亲自出手的怜惜味道。

端木芙投他以感激的一瞥,道:“不要紧,我歇上一阵,便能恢复了。”

她转眼向疏勒国师望去,温柔地道:“国师,请把宗旋穴道解开,以便进行询问。”

疏勒国师虽然也充满了怜惜之意,但他却没有表示出来,依言走过去,出手解开穴道禁制。宗旋在榻上转侧一下,睁开了双眼。

端木芙向广闻大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位少林高手,毫不客气,迅即走到榻边,面色凝重地望住宗旋。

宗旋已暗暗运功测探,但觉丹田间一片冰冷,完全提聚不起那口真气,当下叹一口气,道:“我的武功已受禁制了,是谁下的手呢?”

他的目光从广闻大师看起,一直看遍了全屋之人,又说道:“只有端木小姐鬓边额角热汗未乾,同时又显得十分虚弱,相信必是她亲自动手的了,对不对?”

人人都默不作声,端木芙乏力地道:“我们不会告诉你的,现在还是请你留心听那广闻大师的问话,迅予答覆。然後就轮到我了。”

宗旋道:“不错!一定是你了?唉!我可万万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本事呢!”

端木芙淡淡一笑,道:“你不知道我的事还多着呢?”

广闻大师重重咳了一声,引起对方注意,这才说道:“宗施主,贫僧请问一声,你方才施展催发潜能,的神功时,所施展的剑法,当初修习之时,严无长老施主可曾对你有所告诫麽?”

宗旋道:“有的!”

广闻大师道:“他的告诚是什麽?宗施主可肯坦白说出来?”

宗旋寻思片刻,才道:“不是我背後大胆议论师尊,事实上,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假如他把这剑法以及神功的来龙去脉完全告诉了我,则我在这种有关的场合中,决计不会使用。

这麽一来,今日的局势,便不致於演变成这等地步了。”

广闻大师道:“这话很有道理!”

宗旋道:“当日家师传艺之时,只说这门武功和剑术,除非在生死存亡之际,方可施展,平日行走江湖,万万不可抖露。”

他苦笑一下,又道:“这话只不过使我慎於使用而已,并不曾多想,那知其中关系重大,竟然变成了某种重要证据……”

广闻大师道:“宗施主还未透露这一路剑法,其中含着敝寺的六大绝招,如何会到了令师手中的?”

宗旋道:“你心中一定会想得出,如何才会到了家师手中,那便是答案了,何须我再晓舌?”

广闻大师不满地摇摇头,道:“阁下这话未免太玄虚了,假如我心中有两叁种想法,便如何是好?”

宗旋道:“实不相瞒,连我也不知道贵寺的绝艺,如何会到了家师手中的?家师为人沉默寡言,而又有通天澈地之能。在我心目中,他老入家莫说区区一点武功,就算是更困难之事,亦能办到。”

广闻大师立刻退开,道:“既然你这麽说法,贫僧已不便再盘诘了!但愿将来贫僧不能证明你确知此事才好!如若有证据显示阁下晓得此事的底细,那时对不起,贫僧可要把阁下视为一钱不值的卑鄙之徒了。”

宗旋不作声,谁也不知他心中转些什麽念头?是不是他本来知道,所以广闻大师这几句话,使他悚然而惊?抑或他的确不知,而故作这等神态以淆惑别人?疏勒国师突然哈哈一笑,使众人都讶异地向他望去。

他接着说道:“广闻大师,你究竟是真的想知道麽?”

广闻大师道:“自然是真的了。”

疏勒国师道:“既然当真想知宗旋有无说谎作伪,为何不向端木小姐请教?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她回答得出来。”

广闻大师纵然不想听这等猜度之言,然而疏勒国师既然这样说了,他自是不便拒绝。否则便变成不相信端木芙有这等智慧,无形中得罪了她。

当下稽首道:“端木小姐也听了疏勒国师之言了,只不知你可肯赐教?”

端木芙道:“大师好说了!以我想来,宗旋一定不知道内幕,事实上,严无畏正是故意使他不知,以致出现了今日的局面。”

这话大是惊人,因此广闻大师和宗旋都愕然的望住她。广闻大师眼中露出敬意,道:

“请问小姐,严无畏此举有何作用?”

端木芙道:“他要你迫究绝技外的责任,此举一定可以使你少林寺纷扰不安,甚至酿成门户内的流血惨剧。”

宗旋哼一声,道:“端木小姐这话不觉有点耸人视听麽?家师如何料得到有今日的情势呢?”

端木芙道:“不错!他料不到今日的情势中,加上了我在内,所以能指破他的阴谋。如果按照当日的情形来看,你早晚会在少林派高手之前,露出了这路剑法,而对方追究下去,便得引起了他们寺内的巨变大祸了。”

广闻大师悚然而凛,忖道:“不错!不错!假如我追究下去,势必要召开长老会议,对方丈大师有所指责,甚至使他蒙上嫌疑,演变下去,可能会迫令他退位,而方丈大师的左右亲信,势必怂恿他反抗长老会议,本寺这一场大祸,最後变成什麽样子,殊难逆料了。”

广闻大师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冷汗直冒,神色也微微变化。屋中诸人皆是智计双全的当世奇人,一闻而知,都晓得端木芙果然指出了关键要点,切中少林派内部的弱点,所以广闻大师方会如此震惊。宗旋至此无言可驳,心想:“当日师父竟不曾早早除去此女,以致今日如此势穷力蹙,真是大大的失算。看来师父十数年辛苦经营的基业,只怕终不免会毁在年青的端木芙,以及翠华城少主罗廷玉手中了。”

屋中静寂了片刻,端木芙说道:“宗旋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宗旋道:“以你这等才慧,事事几乎有前知之能,何须再费口舌下问於我?”

端木芙道:“这话你太过奖我了,其实我只不过事事留心,肯向深处着想而已!那里能像神仙一般有前知之能呢!”

宗旋道:“凭良心说,你的聪明才慧,正是你薄命的根由。”

话未说完,崔阿伯已怒喝道:“什麽薄命?闭住你的狗咀!”

端木芙眼中现出笑意,摆摆手,道:“阿伯别生气,且让他说下去。”

宗旋才道:“试想以你这般聪明伶倒,复又长得美丽之极,那一个男子,在你跟前不会生出自惭形秽之心?所以我敢断言一句,你今生今世,休想嫁得出去。”

秦霜波接口道:“宗旋,你的话虽然不能说是全无道理,但这等歪理,不足为凭。而且你这等说法,让人家听了,倒像是你在咒骂人家一般了。”

宗旋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把心中的感想说出来而已!以我而论,向来颇也自负不凡,可是若然要我娶她为妻,非不愿也,而是不敢。”

崔阿伯道:“不要脸,我家小姐怎会嫁给你?”

秦霜波又接口道:“你不敢是一回事,别人如何,你怎得知?例如你大师兄雷世雄,他若非投拜严无畏为师,则亦是一代之雄,他不是很希望娶得端木小姐麽?除了他之外,尚有不少人亦有此念,所以我要指出,你的话太主观了,实在不能成立。”

端木芙眼睛虽然还是笑眯眯的,可是这刻已笼上一种凄迷怅惘的神情,使人看了,不禁心软。她或许也暗暗同意宗旋的说法吧?抑或是她所看中之人,虽非因不堪匹配之故而不能结合,但却是不能结合,所以她心中惘然,惹起了无限情思?宗旋叹一口气,道:“秦仙子,在下心中一万个不想反驳你,可是从这一宗,在下却如骨梗咽喉,不得不说。”

他向罗廷玉瞧了一眼,又道:“假如此屋之中,唯有罗廷玉堪作她的夫婿,或者他不会自惭形秽吧?但他会不会娶她呢?我认为不会,因为……”

秦霜波摆手道:“这是别人之事,何须多作评论?”

宗旋道:“你怕听见我说出其中之故,对不对?”

秦霜波淡淡道:“那麽你就说吧!”

宗旋提高声音,道:“罗廷玉和端木芙之间,有了秦仙子你在当中,他们这一辈子,休想结合。”

疏勒国师面色阴沉,心中不知转些什麽念头,罗廷玉则显得有点尴尬,端木芙眼中凄迷之情更浓,可见得她的心事,果然如此。屋中寂静下来,旁的人如广闻大师,是不便开口。

所以这气氛变得十分奇异。

秦霜波轻移莲步,走到床边,微微一笑,道:“宗旋,你本来也知道,我虽然没有出家,但其实却是出家之人一骰,从不作婚嫁之想的。”

这话一出,疏勒国师面色更为阴冷,端木芙则似乎稍为振奋。这等感情上的事,自古以来,总是牵扯不清。

任是才人智士,英雄豪杰,陷入其中,不但如常人一般昏头胀脑,甚至有时比常人更为迷乱。这是由於这些出类拔萃之人,本身条件甚高,因此,能够使他们也陷入情网的对方,自然亦是出众之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一动感情,便既真纯而又深刻,难以抛撇。

宗旋的诡计是点出罗廷玉与端木芙之间的关系,希望一来可使秦霜波呷醋,以致对端木芙不利。二则此举定可使疏勒国师心怀贰志,要知如果端木芙一定不可能嫁与他的话,疏勒国师还有不中途打退堂鼓的麽?他一看目下的情况,秦霜波神韵超逸,风怀淡还,似是丝毫不把儿女柔情,放在心上。

不过她这一宣布自己的立场,等如已制造罗廷玉和端木芙得以结合的机会。由於此故,疏勒国师果然显得很不自在。设若弄到有那麽一天,疏勒国师突然率众离端木芙而去,则端木芙本身无拳无勇,只靠一个崔洪,济得甚事?其时独尊山庄能把握机会的话,必能把端木芙生擒活捉,予以利用。最低限度亦可趁机击杀了她,除去一个莫大的心腹之患。

他看出这一情势,立刻不让他们有化解的机会,高声说道:“端木小姐,既然已轮到你询问,不必多费时间,在下已准备答覆任何问题。”

端木芙目光一冷,流露出无限怨恨悲愤之意,说道:“我且问你,严无畏这数十年来,搜括聚敛,财富已有多少?”

宗旋心中大是奇怪,忖道:“他忽然提起财富之事,莫非她竟是个爱财贪得之人?若是如此,我亦不妨指出一两处库藏之地,她获得这些财宝後,固然可以增加某种力量,然而只怕得不偿失……”

原来宗旋年来浪迹江湖,阅历已深,晓得人的欲望,永无满足之期,尤其是当他某一大欲望获得相当成就时,便会产生出更大的欲望。这样一来,所冒的险自然更大了。还有一点,在财富而言,贪得之人,如早获得相当的财当,将会更加沉溺在如何畏致更多财富方面。宗旋看准了这一点,才要送她一两座库藏,以便使端木芙成为真正的贪财聚敛之人。

他应道:“确实数目,我可不知道,但举国中难有与他比肩之入,却是可以断言之事。”

罗廷玉道:“这个自然,他可以不择手段的敛财,连当今的天子,只怕也没有他那麽方便。单说钱塘附近那一座宅院中,所珍藏的尽皆是珍贵古玩书画,其中有不少是价值连城之物。”

端木芙道:“他既是不义之人,则我们占夺他的财当,亦可算得是替天行道了,宗旋,你可知道他的库藏,在什麽地方?”

宗旋道:“在下一旦说出,小姐你就得到贪得爱财之名了。”

他乃是欲进故退,情知对方一定逼过来。因此心中暗暗得意,忖道:“财富可以使人大为改变,不但是衣食住行,都异於从前,即使是为人和思想,也会被铜臭所薰,变成了鄙俗之人。”

端木芙回眸望了罗廷玉等人一眼,但见他们都露出不大自然之色,想了一想,才道:

“你这话甚是,现在有些人心中已不大看得起我了。”

疏勒国师道:“小姐岂愁没有资财,以供部属行动之需?这一点我可以负起全责,无须多虑。不过说到严无畏的财富,咱们若是夺了来,周济贫苦之人,却也是一件大大的义举。”

端木芙颔首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法。”

她找出几张白纸,道:“你把库藏地点画在纸上,我就可以按图索骥了。”

宗旋道:“在下只晓得两个库藏的地点,但库中藏有多少金银,在下可不敢说了。”

端木芙道:“我进去瞧一瞧,就知道曾经藏过多少金银,假如全无痕迹,那自然是你所说不确,对不对?”

宗旋道:“在下答应过小姐,有问必答,答必不欺,因此小姐不必多疑。”

他拿过纸笔,便画将起来。罗廷玉等人,望也不望,因为端木芙似是不想旁人分惠,所以他们犯不着插口,更不可张望。

片刻间,地图已经画好,端木芙拿过来一看,想了一会,才道:“听你的口气,这两个库藏,乃是独尊山庄时时开启动用的。瞧最近的情形看来,只怕所剩无几了?”

宗旋道:“这一点,在下无法得知。”

端木芙道:“你越是不知,就越可以证明库藏有限得很,让我想想看……”

她突然有所悟,点头道:“有了!这两处库藏,均是窖存金银之类所用。但既然那千面人莫信,乃是严无畏凭空创造的人物,而此人几乎盗夺了天下武林各家派的宝物,正如那钱塘附近的那座小楼一般,必定是另有专设地点,收藏种种价值连城的宝物!你总不致於一无所知吧?”

宗旋沉吟了一下,道:“在下不得不承认你门槛之精,实是不易瞒过,不过那一座‘万宝洞府’,是家师常时驻足之地,你若是前往,只怕不大顺手呢!”

端木芙一笑,道:“我正要与严无畏斗上一斗。何况罗公子亦必有此意,他为了想见到严无畏,非陪我走一趟不可!现在请你画一下地图,其他的事情,让我们自已担忧,不劳你费心了。”

宗旋咕哝一声,提笔便画。顷刻已画好一图,交给端木芙,说道:“在下已交过差,小姐可以让我走了吧?”

端木芙道:“急什麽,还有一个问题,我须得借你之口证实一下。”

宗旋道:“那是什麽?”

端木芙道:“在金陵有一个人,姓萧名越寒,乃是从来不在武林中露面的高手,你识得他麽?”

宗旋道:“就是那个给你和罗公子杀死的刀术高手历?我听他们提起过这等事。”

崔阿伯厉声道:“你识不识他?答一个字就够了。”

宗旋冷冷道:“不识!”

端木芙大感惊讶,道:“严无畏高明到这等地步麽?连你也瞒在鼓中?”

话声未歇,转而莞尔,道:“对了,你未见过他,他未见过你,自然不识了,但你可曾听严无畏提起过这末一个人?这人是不是严无畏培养出来的?”

宗旋道:“是的,他是家师糖心训练出来的高手。”

端木芙道:“除了他之外,尚有别的人没有?”

宗旋道:“有,还有两人,比萧越寒只高不低。”

端木芙道:“雷世雄知道麽?”

宗旋道:“恐怕不知。”

端木芙道:“我也是这样猜想,假如雷世雄早知他师父尚有奇才异能之士,未曾调用,他有一些做法和态度,便不会如此激烈了。”

宗旋道:“那是敝师兄的天性,只怕不易改变得了。”

端木芙道:“不然,他早点知道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话,定必忍辱负重,正如你一般,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对不对?”

宗旋道:“小姐观察世相,洞若观火,在下不承认也不行。”

端木芙问道:“那两个可以比得上萧越寒的高手,姓甚名谁?此刻住在何处?”

宗旋道:“说来姑娘也许难以置信,在下仅只听过还有这末两个人物,至於他们的姓名住址,全无所悉。”

端木芙道:“那麽他们擅长什麽武功,你绝不至於完全不知道吧?”

宗旋道:“这个在下倒是知道,他们皆是擅长魔刀神功,当世之间,只怕唯有少林广闻大师足以一拚。”

疏勒国师洪声一笑,道:“难道罗公子、秦仙子都不行麽?”

宗旋道:“在下是指使用这等功夫刀法而言,国师幸毋误会。”

房内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这全是由於宗旋的话所引起。因为早先他们皆以为严无畏麾下一流高手,尽皆损折,是以必可加以摧毁。谁知事实殊为不然,那严无畏既是特等高手,既然尚有奇才异能之士为辅,加上他旗下还有不少高手如阴阳双将之类的人物,要澈底摧毁他,岂是易筝?端木芙不知何时,双眸中涌现出泪水,厉声道:“是了!昔日加害我端木世家的,乃是擅长魔刀神功之人,既经证实与少林无关,而你又年纪太轻。我早就猜到必定另有其人。而你供出共有两名之多,可见得这两人正是当日加害我端木世家的主要凶手。”

罗廷玉高声道:“端木小姐,你可别忘了罪首祸魁,乃是主使之人。”

端木芙道:“我不会忘记,谅那两个精通魔刀的高手,也无法加害我全家,当然严无畏曾亲自出手,方克如此。唉!我定要当面问一问那老贼,为何竟要把我这与世无争的一家,全数置之死地?”

这个答案,只有严无畏可以答覆。因此,屋中之人,包括宗旋在内,都默默的望住她,不敢作声。过了一会,端木芙稍为平静了一点。

宗旋向秦霜波道:“假如端木小姐不是遭此奇祸大难,她可会像今日这般震惊天下麽?”

秦霜波道:“这话问得真好,我也正在想着此事。以我想来,她如非有此等身世遭遇,只,是平平凡凡过了一生。她的才智,诚然非常人所及,但没有机会给她发挥,亦是徒然。”

广闻大师也点头附和,後来又道:“贫衲直到此时,总算是心头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假如端木小姐不弄清楚严无畏手下还有擅长魔刀之士,她虽然相信敝寺,但贫僧亦难心安。”

端木芙环视屋中一眼,说道:“我打算先行占夺严无畏的库藏,然後夺取万宝洞府。照我的估计,严无畏在短期间便将展开反击。那部署之地,必在万宝洞府无疑。”

广闻大师应声道:“如果小姐判断无讹,贫衲这十数人定要前往的。”

疏勒国师道:“假如这回碰得上严无畏,又得以决一死战,那真是最痛快之事,免得找来找去,反而中了他的陷阱。”

宗旋掩耳道:“在下不拟听见诸位大计,端木小姐可肯履行诺言,让在下离开?”

端木芙挥手示意他别掩耳,才道:“你只要再耽延两叁日工失,等我们实行过占夺库藏的计划,才放了他。”

宗旋皱眉道:“在下是问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自该立刻释放在下才是。”

端木芙道:“你能保证当严无畏问你之时,不提及万宝洞府和库藏之事麽?如果能够保证不提一字,我放了你又有何难?”

宗旋沉默片刻,才道:“在下可以过两叁日才与家师方面之人接触……”

端木芙笑一笑,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既然你叁两日不能公开露面,则在我部属监视之下,又有何不同之处?”

宗旋目下身在牢笼之中,纵想不从,亦是有所不能。於是只好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听你,只不知要受监视多久?”

端木芙屈指一算,道:“快则叁日,迟则五天,你且忍耐一时,我自然放你归去。”

她转回头向基宁说道:“此子甚是狡猾多智,唯有请将军你出马,看守着他,我方放心。”

基宁见她如此看重自已,不胜之喜,说道:“属下自当尽心尽力,不负小姐所托。”

端木芙说道:“你的形相外貌,至易启人疑窦,当作话柄传出去,因而严无畏一查便知。所以你不可到城里去,只有暂居於无人之所。例如这座佛寺,甚为合适。五日之後,你释放了他,可往南行,大概一画夜的路程,即可见面。”

她指示机宜,竟是当着宗旋面前,不禁使人想到这话一定靠不住。一定是疑兵之计,方会宣。

端木芙吩附过之後,转头向罗廷玉望去,道:“罗公子,你可愿同行一趟?”

罗廷玉心中忖道:“你枉负聪明之名,但这一问太不识相了,自然应该先问霜波才对。”

这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可不便说出来。甚至他自己也搅不清楚,倒底对端木芙已生出了何等样的感情?莫非真的爱上了她?抑是由於屡曾受恩於她,有了图报之心,以及想利用她的聪明才智,以消减独尊山庄。再加上惜悯她身世凄凉,以致组成了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既不能且亦无时间分析,当下缓缓道:“小姐的邀约,与鄙人的目的正是相同,自然无有反对之理,不过,目下情势相当微妙,我也不瞒小姐你说,咱们的目的虽是相同,然而你我都想手刃仇,到时只怕会有争执。”

端木芙道:“这个问题,等到我们拿住严无畏时,再说不迟,你说是也不是?”

秦霜波一听而知,罗廷玉十分尴尬,既想答应,又怕自己反对,因而不敢肯定的答覆。

她觉得很有意思,淡淡一笑,说道:“不错,目下宜合而不宜分,自然以同路为是。”

她替罗廷玉解围之後,并不看他,反而把目光投向疏勒国师,又说道:“国师有万人之敌的威势,勇冠叁军,这一趟前往,若然只带上叁两个高手,以供指派差遣,也就够了。”

疏勒国师毫不迟疑,说道:“秦仙子这话,正合我意。我那一批人马,留驻在那村落中,最好不过。

本人孤身随侍端木小姐,谅亦足矣。”

大家都没有任何问题,疏勒国师当下向另外几名手下,发了号令,用的是他们的语言,说得又急又快,谁也不懂。那十几个手下,恭容听完,立时走了。

他们一去,端木芙道:“我们已无人在外面把守,不如回到广场,免得被人窃听我们的计划。”

她回顾基宁一眼,道:“有烦将军留在此地,小心看守此人,我们这就动身去了。”

基宁道:“小姐放心,这休想逃得掉。”

端木芙等人回到广场中,此时那遍地体,皆已收埋。天下的名家高手,以及无数门派之人,都在等侯。这百馀武林人物,有一大半以上是翠华城的子弟兵。其馀的品流甚杂,难以查得清楚。

杨师道过去把那些武林同道分作叁队,授以机宜,说道:“第一队的前辈同道朋友,一直渡江,直赴黄山。第二队与第一队保持一段距离,但不可脱节。两队皆在山脚的金家村等候。第叁队以及其馀所有之人,都分散开单身上路,暗中监视一切异动,最後,皆在金家村会师。”

他望望众人,见他们都点头领会,便又道:“这一次前赴黄山,目的暂不宣布。但独尊山庄将会骚扰阻截,乃是必然之事。所以第一、二两队密切联络,不可走散。我们还有第叁路人马,虽然分散,但却有如一面网子,假如一、二两路受袭,立时收紧此网,务必一举歼减敌人主力。以在下愚见,咱们第叁队除了好多位前辈高手之外,还包括了数十翠华城的壮丁,行动迅捷,力量强大。你们一旦有警,这一路援兵不须片刻,便源源开到。敌人势力再大,亦难免被歼之祸。”

众人中发出兴奋的欢呼,杨师道又道:“为了不让敌方看得出咱们第叁路的人究竟是那一个,届时恐怕大半会蒙起头面,专捡荒僻小径而行,亦不骑马,以免引起注意或露踪迹,现在第一路请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