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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生最苦

四方财神都吃了一惊,这其中最惊异的是陆凌儿,她看着沈残生的双腿,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半天才道:“你的腿……你怎么站起来的?”沈残生冷笑道:“这是我自己的腿,为什么不能站起来?”说完,他看着张凤舞,两个人会心一笑,相互点了点头。

华三绝突然明白了,对张凤舞道:“锁脉神针,师弟,我早应当想到的。原来你和他是一路的。”张凤舞道:“师兄,你错了,我从不和任何人一路。”华三绝道:“锁脉神针是师父的绝学,旁人不可能知道解法,而你却告诉了沈残生,不然的话,他又怎能骗得过魔仙与书生?”陆凌儿道:“可我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针啊?”

华三绝冷笑:“要是让你看到,也就不叫神针了。这锁脉神针是插入脑袋里,用以锁住人的经脉,却对人体无伤,功力强的人按一定的次序运功,便可自己逼出神针。可要不按次序,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不保。”

张凤舞淡淡一笑,道:“师兄,这里的人好像多了一点,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好好说说?”华三绝目光闪动,道:“我也正有此意,师兄弟见一次不容易,正当找个没人的地方叙叙离别之情。请。”

张凤舞也道:“请。”华三绝面无表情,缓缓走入了黑暗当中,张凤舞看了一眼沈残生,二人四目相对,又相互点点头,张凤舞便不再回顾,慢慢跟了上去。

这里只余下了西湖侠隐、陆凌儿、鬼书生与沈残生。

有风吹过,寒风。

四人目光相对,半晌鬼书生才冷冷一笑,道:“真是想不到,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把张凤舞也拉到你身边了。你给了他多少银子?”沈残生也笑道:“银子么?我把一百八十万两都给了他,好让他帮我这个忙。”

鬼书生道:“如此说来,我们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沈残生道:“所以我也很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这次你们费了不少心思,你鬼书生假扮什么龙连香将我劫走,知道我不会说出银子的下落,又让魔仙从你手里把我救出,出于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又念在以前和她有一段私情,好令我告诉她银子藏在何方。然后你便投书寄信,找来了那几个送死的人,无非也是贪图他们的家财。只可惜我一早就猜透了你们的心思。”

陆凌儿咬着牙,道:“好你个残废,敢骗你老娘,只可惜我开始为什么没先烧死你。”沈残生看着这个无情的女人,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缓缓地道:“别以为在清风涧中你们蒙住了全身不发一言,我就认不出,我的三弟五弟,就是被你的夺魂灯烧死的。”

他又看着西湖侠隐,道:“我二弟六弟中的是指伤,却想不到是你这个阴险小人。”西湖侠隐捂着胸口,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沈残生的目光又回到鬼书生脸上,道:“我四弟和七弟,全身无伤,死得蹊跷,却原来是中了你的梦幻天罗。”鬼书生道:“你说对了,那两个的确是我杀的。”沈残生道:“这就好,今天你们都到齐了。”鬼书生冷笑道:“你说得很好,可你也犯了一个大错。”沈残生冷笑。

鬼书生道:“你实在不该对我们说这些的,既然张凤舞也知道那银子的下落,我们就没有必要留下你这活口了,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你的兄弟。”

话已说尽,事已做绝,剩下的就只有一拼生死了。陆凌儿一扬手,向沈残生抛出了一朵花,灯花。西湖侠隐则绕到了沈残生身后,蓄势待发。他的血已流了不少,双峰指的威力不免大打折扣,他希望能够一击而中,而鬼书生则闭上双眼,又缓缓地张开,突然目光中蓝光暴射,他发出了他的梦幻天罗。

在这一时间,沈残生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竟是在一片火海当中,只有身后二尺宽的一块地方没火,但他不能退,因为他早已料到西湖侠隐的双峰指正在那里等着他,他要前冲,可是在他眼前出现了无数点灯花,有的飞舞而来,有的凝在半空,有的绕着圈子。

他知道他已陷在鬼书生的梦幻天罗之中,这种邪门的功夫若是配合别人的攻击,自是更加可怕,陆凌儿只抛出了一朵花,但在沈残生眼里已变成了千朵万朵,叫他如何应付?

无数盏灯花围绕着沈残生,他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那些比洪水更可怕的灯光,慢慢要将他淹没在七彩的明光里。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雪光。

华三绝与张凤舞站在隔壁一个空旷的院子里,二人相隔八尺,但他们之间就像是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合并的深涧,一个是涧那边的青松,一个是崖这边的古柏,一样的傲岸不群。

两个人四目相对,张凤舞首先开口:“师兄,为什么这样做?”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叹息。华三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是迫不得已。”张凤舞道:“难道是汝阳王逼你,令你不得不这样做?”华三绝的回答非常简短:“不是。”张凤舞急道:“那到底为什么?”华三绝看着他,一字字地道:“因为皇帝要杀我。”

张凤舞一怔,不解地道:“你不是有功之臣么?皇帝还亲自召见,怎会杀你?”华三绝反问:“你知不知道连城侯为什么要反叛?”张凤舞道:“不知。”华三绝道:“那是因为他知道当今皇帝的一个大秘密,皇帝要杀人灭口,所以他无路可走,只有反叛。”张凤舞点头道:“而你杀了连城侯,天知道连城侯死时会不会将那秘密告诉你,所以皇帝连你也要杀。”

华三绝道:“不错,可因为我是有功之臣,他又不能明着杀我,于是便在御赐的美酒中下了慢药,要不是汝阳王救我,我走下金殿后不出一个月,就会横尸街头,你说我还会给皇帝卖命么?”

张凤舞摇头道:“不会,换了我也不会。”华三绝道:“师弟,我的前车之鉴你不可不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张凤舞微微一笑,转过话题:“师兄,这庄子里的人,你杀过几个?要是我没料错的话,你只杀了孙玉门一人,而别的奴仆却不是你下的手。”

华三绝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幕,一字字道:“是的,我是捕快,何必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张凤舞道:“而那些奴仆都是死在东南六贼手里的,是不是?”华三绝冷笑:“你既已知道,何必问我?”张凤舞道:“我只是想明白一下,你到底有没有负了当初的诺言。”

华三绝的脸突然涨红了,他喝道:“我没有,我永远都是公门中人,为了一个公字,我可以断头流血,决不后悔。”他停了停,又道,“我只杀了孙玉门一人,他的钱财同样不是正道来的。我杀他是光明正大,而那些仆人都是鬼书生指使东南六贼做掉的,我杀东南六贼也同样是替天行道。”

张凤舞道:“东南六贼是鬼书生的人?但看他们在酒店里的举动,好像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华三绝道:“东南六贼只不过是几个小毛贼,四方财神他们根本见也没见过,连鬼书生都不想要他们再活下去,让他们到这里来送死,我又何必留情。”张凤舞道:“况且这件事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杀了灭口是最好的办法。”

华三绝长长吸了口气,道:“我只杀该杀的人,东南六贼、绵山四虎,都不是好人,留之无用。”

张凤舞沉默一会儿,才道:“这笔银子是汝阳王募捐来的还是打劫来的?”

华三绝道:“自然是打劫来的,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募捐到这么多的钱。我们做了四件大案子,抢到了这些银子,却无法运走,于是汝阳王便借着赈灾的名义,派了手下三员大将护送,但目的地却不是淮南,而是汝阳王的老家——中都。可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运去,便造成一个中途被劫的假象。鬼书生、陆凌儿和西湖侠隐就是那些劫匪。可不想在接头以前却被北斗七星打了埋伏。他们随后赶去,半路上追到北斗七星,那是在清风涧,北斗七星遭受伏击,死了六个,而沈残生却逃了,之后他们一查那些银子,却发现早被调了包,换成了石头。而知道那些银子下落的,就只有一个沈残生了。”

张凤舞道:“于是他们就散布消息,说沈残生贪图巨赃,杀了六个兄弟,如此一来他身败名裂,四处受敌,黑道中人为了银子,白道中人为了义气,一定都不会放过他。他在江湖中寸步难行,无论谁捉到他,你们都足可以将他夺到手里。”

华三绝点头,郑重地道:“这批银子出了差错,汝阳王大怒,所以派我来率领他们三人找回失去的银子。师弟,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可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沈残生对你说的?”

张凤舞道:“是的。他从清风涧逃走后,就去找我,虽然他并不认识我,但他却相信我一定能帮他。于是我们就合作,他告诉我银子的下落,我帮他找出杀他兄弟的人。他想出个主意,要我假装将他捉住,押送京师,就等着你们来劫。因为他很清楚你们要找到银子,就只有将他捉到手里。”

华三绝点头道:“看来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敢冒着生命危险再次落到敌人手里,来查明谁是杀他兄弟的凶手。可他为何一定要带我们来这思齐庄?”

张凤舞道:“因为他从清风涧逃走后,将他兄弟的遗物埋到了庄内,所以我们才选这里,况且这里也是案发现场。我一直怀疑那些赈灾的银子是抢劫来的,所以我决不能让你们将这笔银子交给汝阳王。它应当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华三绝垂下眼皮,道:“这么说你不肯和我一路了?”张凤舞坚定地道:“不但如此,你杀了孙玉门,我还要抓你归案。”

华三绝突然大笑,他的笑声震得屋檐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张凤舞没有笑,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忧伤的眼神看着他。华三绝笑声一止,道:“如今师兄弟各为其主,没有什么好说了。想不到师父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量天尺终于对上了划地锥。”

张凤舞也惨然道:“师父六合神龙的六种神技,师兄得传了乾坤袋、量天尺、断金手,我得传了五行箭、划地锥、锁脉神针,直到现在,我还忘不了师父临死时眼睛里所含的泪水,难道他老人家已经预见到了今天?难道说这就是宿命?”

华三绝声音也有点儿发颤:“不错,这就是宿命。人生在世,有些事是躲不过、避不开的。在你我还是兄弟的时候,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张凤舞的声音有点儿哽咽:“师兄请讲。”华三绝道:“如果这一战我死,也是我心甘情愿报答汝阳王的,我谁也不怪,可你活下来一定要抓到鬼书生等三人,将他们绳之以法。”

张凤舞愕然道:“师兄,他们不也是汝阳王的人么?”华三绝哼了一声:“我虽然和他们是一路的,但实在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三人动不动就灭人全家,而且六亲不认,已不算是人,师兄耻与为伍,如果我能活着,也一定会送他们到应该去的地方。”

张凤舞肃然而立,拱手道:“谨遵师兄之命。”华三绝也拱手道:“谢了。”

这就是他们决战前最后一句话,二人眼中的故旧之情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一拼生死的决绝。华三绝慢慢将手中的白蜡杆子背在身后,一手前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别来无恙。张凤舞从腰间解下那条黑链,链头上一个乌亮亮的锥尖,他双手一扯,将黑链笔直扯在胸前。

万事顺心。两人看似客气,却都留着极为厉害的后招,他们之间的雪地突然像是暗去几分,连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天宇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罩在头上。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看不到一丝光明,唯有目光中的火花在两人之间撞击着。

他们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就像两条冰封的飞瀑般挺立着,可一旦爆发,那将是惊天动地的巨浪。

天上突然又飘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撒下,当第一片雪花飘到两人视线中间的时候,突然被激得粉碎,在这一刻,两个人突然动了。

他们的势子都已拉满,任何一点外来刺激都会引发两人的攻击。两人急速奔近,华三绝的量天尺直刺而出,如一条长龙将无数雪花绞得粉碎。

一帆风顺。而张凤舞的划地锥却惊人地射向地面,又从地上反弹而起,击向华三绝的手腕。

一波三折。两人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对方都已用上了杀招,绝难挡架,他们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发力前冲,在这刻不容缓之际,避过了对方的杀招,身形交错而过。

就在他们相互掠过的一刹那,华三绝一反手,量天尺从胁下穿出,反刺张凤舞后心,而张凤舞的划地锥余势未尽,还有最后一折,乌亮亮的锥尖在半空一折,正与量天尺的尖端撞在一起。

这几乎可以算是天下最坚硬的两件兵器终于撞到了一起,但却没有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事实上根本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就像情人的嘴唇相交在一起,不发出一丝声音,而某些东西却如同暗涛喷涌,足可以将天地间的一切埋葬。

量天尺与划地锥相碰的一刹那,两个人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不知如何说出的滋味,就像小时候在海边一起玩沙子时看到自己辛苦半天才建起的沙塔被海水冲毁时的心情。那是他们小时最不想也最不愿看到的事。

而现在他们最不想也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量天尺与划地锥从尖端开始,竟然一起一寸一寸地变成了铁粉,一直碎到了他们的手里,两件最坚硬的兵器就这样一起消失了,变得像雪粉一样,又被后来落下的雪花盖住,埋藏。

两人对视,目光中都带着无数叹息与无奈。但这也只是一刹那,华三绝慢慢伸出手,从肩头上取下了那条布袋。而张凤舞也从怀中取出那张黑白色小弓。

乾坤三宝袋,阴阳五行弓。

这是他们最后的撒手锏,华三绝的乾坤宝袋只打开过一次,击杀了武功独步天下的连城侯,而张凤舞的阴阳五行弓也只射出过一箭,就破了魔仙的七彩迷魂灯,没有人能想象这两件武器相拼时的情形,一个是山中的饿虎,一个是天上的雄鹰,他们之间的搏斗会是一个怎样的后果?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第一声惨呼。

沈残生站在一片七彩明光里,但这片明光不是象征着光明,而是死亡。他不能退,一退就会倒在西湖侠隐的双峰指下,也不能进,进则会撞上迎面而来的灯花,不被烧成焦炭才怪,更不能站在原地不动,那样只能束手待毙,他应该怎样?

他反击。进无生路,退有死所,如此情形,他不反击更待如何?他从怀里一伸手,像变戏法一般扯出一件黑色的油布,向迎面而来的无数朵灯花罩了过去。

魔仙陆凌儿差点笑出来,她在这一时间闪过一个念头,沈残生疯了。每个正常的人都知道,灭火应当用水,没有人敢用油布罩火,火上浇油,不死才怪。

可她心里刚想到这里,突然心里一动,火上浇油?莫非……

陆凌儿没有想下去,因为她已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那块油布就罩在那些灯花上,可是却没有一朵灯花能烧得起来,就像投进了湖水里一般。明光立灭,那朵真正的灯花被油布罩灭后,漫空的七彩灯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地上的白雪反着微光,而那块油布也在沈残生手中闪着光,乌光。

陆凌儿盯着他手中的布,一字字地道:“避火天衣。你七弟‘火上浇油’秦残木还没死么?”鬼书生冷笑:“不可能的,我手下又怎么会留着活口。”沈残生道:“他还活着,他们永远都活在我身边,今天和你们三人对敌的我,决不是孤家寡人,我的兄弟们都还在我身边。”

西湖侠隐道:“就算他们做了鬼还跟着你,又能给你什么?难道还能给你七条命?”沈残生道:“命,一条就已足够,他们给我的又何止是命,他们给了我整个世界。”陆凌儿道:“你的避火天衣是哪里来的?”

沈残生道:“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我把东西埋在这个庄子里了,可你偏要认为我埋的是银子,其实我埋的是我兄弟的遗物。”陆凌儿道:“这么说你兄弟的兵器此时都在你手里了?”沈残生道:“你们每个人手上都沾了我兄弟的血,而他们的血是不会白流的。”

西湖侠隐冷哼道:“那又怎样?我们能杀你兄弟,为何杀不得你?上次因为他们六人死命保着你,你才侥幸逃了,这次你决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有人会来救你了。受死吧。”

他双指一起,两道劲风急刺沈残生后心。同时陆凌儿一扬手,七朵灯花画出七道不同色彩的虹,向沈残生飞过来。这些花有的飞向天空,有的折向地面,有的在半空中凝住不动,它们的目标并不确定,但只要沈残生一动,这些可怕的灯花就会有的放矢。

沈残生不动,他一手执定避火天衣,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个小小的算盘,手指一弹,两个算珠飞出,迎上了指风,铮的一声,算珠粉碎,而指风也立止。然后他就势跃起,向西湖侠隐扑去,手指连弹,十七八颗算珠接连飞出,打向西湖侠隐全身大穴。

西湖侠隐眼睛里寒光迸出,身子向后飞退,同时双指连出,将那些算珠全都击碎在半空,沈残生突然低喝一声,手臂力振,余下的算珠全都飞出,西湖侠隐猛吸一口气,双手在身前一阵乱抓,将那些算珠抓在手里,可就在这一刹那,沈残生手里的算盘框突然一折一合,竟变成了一把二尺长的剑。他就用这把剑刺向西湖侠隐的前心。西湖侠隐冷笑一声,双掌一合,将剑夹在掌心。但那支剑突然就断了。

沈残生等的就是这一招,就等着他双手合在一起,无法发出指力的时候,一击成功。他掌力一涌,震断剑柄,然后疾伸右臂,轻飘飘的一掌印上西湖侠隐的面门。

摘星手。没有人能受得了这一掌,这一掌曾将天心阁的一条九曲水廊完全震塌,也曾将万圣宫主那条七丈长的销魂青丝震成寸断。

西湖侠隐只觉得有一股火焰在脑袋里轰然炸响,他惨呼一声,身子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他临死反扑,双手抓住沈残生的右臂,用尽最后力气,十个手指全都陷进了肉里,竟将沈残生这条小臂的臂骨震成了数段。

沈残生一咬牙,一脚踢开西湖侠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看手臂的伤,七朵灯花已漫天飞来。沈残生左手中避火天衣向上一迎,四朵灯花灭了,另三朵一打前胸,一击小腿,一袭后背。而鬼书生也从身边取出兵器,扑了上来。

他的兵器很奇特,是一面圆圆的镜子,就像天上的圆月。

风月镜。

鬼书生就用这面镜子攻向沈残生,沈残生右手已断,只剩一只左手,他将避火天衣往身上一罩,取出一支判官笔,向那镜子点去。那判官笔通体精钢打就,但点在镜子上面,竟然戳不透,沈残生借着这一点之力,飞身跃过二人头顶,陆凌儿用手一招,那三朵灯花仍旧飞打沈残生。

沈残生判官笔飞出,笔中弹出两支小笔,将三朵灯花射上半空,全都钉在那高高的旗杆上,立时火焰飞腾,如点上了一盏天灯一般。他一弹出判官笔,就只觉得背心一热,仿佛被烙铁烙中,那避火天衣立时变成了十七八片,四外飞散,同时他心里一阵绞痛。沈残生知道他已中了鬼书生风月镜所发出的风刀月箭。

三个人丁字形站定,目光中都带着一种狠厉的神色。就在方才这一刹那,沈残生用他二弟的生死簿杀了西湖侠隐,用七弟的避火天衣和六弟的子母追魂笔挡住魔仙的灯花和鬼书生的风月镜,而这三件兵器也无一得免。自己的右臂也被震断。

雪,又飘落下来。

鬼书生正执风月镜,可镜面黑黑的全无一丝光亮,连地面白雪的光辉也反射不到。他冷笑一声,道:“姓沈的,你的兵器已毁了三件,还想讨得了好去?”陆凌儿道:“没有了避火天衣,我这次把你做成烤猪。”

沈残生没有回答,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他反手扯下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精赤的上身。雪花落在他身上,全都化为热气升腾在他周围。鬼书生与陆凌儿并不给他任何机会,一齐攻上。沈残生冷笑,出枪,枪细如指,枪长九尺。这是他三弟的一指神枪。

沈残生一枪刺出,枪尖上穿了两朵灯花,那火焰顺着枪柄烧来,同时陆凌儿手一伸,那条两丈长的软鞭像毒蛇般抽过来。沈残生沉肘挫腕,一枪向鬼书生刺去。而那条软鞭已到眼前,他猛一张嘴,将鞭子咬在口中。

鬼书生但见耀眼生花,有一条火龙向自己扑面而来,忙用风月宝镜在身前一挡,哪知那条火龙突然碎了,碎成了九段,每一段中间都有一寸长的细链相连,而这条九段火龙半空中一绕,绕过风月镜直刺鬼书生面门。

鬼书生猝不及防,大叫一声,那风月镜突然变得光彩夺目,镜面上一股无形劲气疾冲而出,将那条火龙炸得支离破碎,像是下了一阵火雨,无数火花烧到了沈残生胸膛,但只留下了一个个黑团,而鬼书生就惨了,火花烧到他的衣服,他全身都立时裹入火焰中。

陆凌儿大吃了一惊,没想到着了沈残生道儿,竟烧到了自己人。正想去救护鬼书生,没想到沈残生放开一指神枪,左手已抄住了嘴里的鞭子,大喝一声,那鞭子竟像竹子被利刀破开一般,一股劲气早把那软鞭破为两半,陆凌儿手心剧震,轻呼一声,被震飞了出去,落地时已是嘴角溢血,显然受了内伤。

再看鬼书生虽然全身起火,但却不慌乱,将风月镜向自己身上一照,同时发出他的梦幻天罗,将一股无形劲气反击在自己身上,呼的一声,全身衣服都碎成了布片,这才灭了火焰。

鬼书生顺手从地下的尸体上脱下件长袍,罩在自己身上,再看他的样子,已烧得面目焦黑,头发眉毛几乎全没了,狼狈不堪。而沈残生此时也已手无寸铁。

他六个兄弟中,四弟和五弟练的是落凤掌与狂风腿,不用兵器,另外四人的兵器此时已全都毁去。他正要向鬼书生冲去,突然前心一痛,一口血喷了出来,原来在一指神枪被毁之时,他也被鬼书生的梦幻天罗击中了。

鬼书生的梦幻天罗与风月宝镜相得益彰,二者配合起来,威力可以增大数倍,方才他全力发功毁了一指神枪,但只用的是余劲,而七成的攻击仍是击中了沈残生。

沈残生吃力地站起来,可身子一晃,又已倒下。鬼书生与陆凌儿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闪过一丝阴笑。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隔壁院子里有人在做歌。

雪,在无声地下着。

张凤舞与华三绝面对面肃立,大雪在他们之间飞舞,几乎对面不见人。突然,华三绝用手一扯第一个布袋的口绳,里面竟发出一声清吟,仿佛万里长空中响过秋雁的恋歌,他已打开了第一个布袋,天袋。

天,广阔无边,胸怀无际,足可以包容一切,所以不论任何兵器打向它,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向天攻击,会有什么结果?

没有结果,因为天可以吸纳万物。华三绝这天袋一开,张凤舞就觉得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力,将他紧紧包住,自己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要脱体而出,飞入无边无际的夜空中。

他沉声,坐马,振腕,开弓,弓开似月,箭去如星,他也发出了他的第一箭,火箭。

天扑不灭的是什么?是火。是人间的火。这火,本是天赐予人的,但也是人与天抗争的开始,人有了火,才能睁开被黑夜覆盖的眼睛,才能赶走凶猛的野兽,才能烧开密密的丛林,才能烧出平坦的道路,才可以烧出一个人定胜天的未来。现在这一支射出的火箭,带着三分雄烈三分悲壮三分决绝与一分不可一世的烧天气概,向天射了过去。

于是飘扬的大雪中突然就飞起了无数只蝴蝶,那是一片片碎布。这一箭的结果,天袋碎,火箭折。

华三绝脸色微沉,他并不迟疑,早已解开了第二个布袋,地袋。

地生万物,载万物,是为万物之母,人也是地所生,地所长,有谁不尊敬大地,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无论什么兵器打到地袋上,都会原封不动地反弹回来。此时地袋一开,张凤舞只觉得耳边一声巨震,他猛抬头,看到飞雪中像有一堵无边无际高可参天的巨墙向自己压来。

飞雪呼啸,仿佛这些雪片一下子也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形成了一圈雪墙,将张凤舞围在当中,并急速收缩,四面八方向张凤舞压到。

张凤舞不慌,不乱,不急,不退,他张弓,发箭,箭有两支,木箭,土箭。什么能够阻挡大地的攻击?也只有土,什么能够穿透厚厚的大地?那就是木。只听裂帛一声,那支木箭穿破雪墙直飞出去,钉入了华三绝的肩窝,也将那只地袋一齐射碎。而张凤舞的土箭虽然挡住了雪墙,但反弹回来的巨大力道是谁也无法抵御的,他被撞出九尺多远,落地时耳朵里流出了血丝,受伤很是不轻。

这一回合过后,二人都受了伤,华三绝尚有一只布袋未打开,而张凤舞还有一支箭。他用水箭破去了魔仙的七彩迷魂灯,火箭破去了天袋,木土二箭破了地袋,现在只剩下了一支金箭。

华三绝拔下肩膀上那支箭,抛在地上,他的血已沾染了最后那个布袋。

世间一切,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这只人袋也是世间最深不可测的武器,张凤舞用仅剩的一支金箭,能破去人袋么?

他不知道,世间很多事是不可能预先知道的,所以他不能再被动了,他选择了攻击,张凤舞突然前冲,黑白色小弓上扣住了最后一支箭。

这支金箭,是五行神箭中至刚至强的箭,几乎可以无坚不摧。

张凤舞抬眼看去,看着风雪中独立的华三绝。华三绝眼睛里迸发出流星般的光芒,他昂首看向那飘荡着雪花的夜空,仿佛要找出一种理由来注解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安排他要向他最亲密的兄弟发动最可怕的攻击,可是他看不见,找不到,天空漆黑如墨,雪花散乱如银,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茫茫然不可预知。

他不再看,不再找,既然上天已安排定了,为何一定要找个理由不可?他低首,做歌,歌只有一句:“最苦是这无尽人生。”歌声中,华三绝扯开了他最后的布袋,人袋。

这只布袋一开,连天都仿佛亮了一亮,从布袋里发出无数朵白花,漫空罩向张凤舞。

人世无常,花落无常,缘生缘死皆无常。这无常之花足可以将人永远打入无常地狱。可就在这一刹那,华三绝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劲气向自己袭来。

张凤舞人在半空,他当然看到了这万朵白花向他打来,他睁目,开声,发箭。这支金箭直飞入夜空中。但却不是攻向华三绝,而是向他身后的围墙射出去。

只听一声响亮,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之后又是几声闷哼,有三个人倒在地上。随着两个院子之间那一堵残墙的轰然倒塌,场中突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