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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价最高的人

花姑妈一直在笑,看着胡铁花笑,甜甜的笑,笑声如银铃。

她笑得又好看、又好听。

花姑妈的笑一直是很有名的,非常有名,虽然不能倾国倾城,可是要把满满一屋子人都笑得七倒八歪却绝对没有问题。

现在一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人。

墙上助破洞她已经用一块木板堵住,隔壁房里的黑竹竿已经晕迷睡着,桌上还有酒有菜,胡铁花已经被她笑得七荤八素,连坐都坐不住了。

可是他也不能躺下去。

如果他不幸躺下去,问题更严重,所以他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你为什么要叫黑竹竿他们去刺杀史天王?”胡铁花故意一本正经的问:“是谁叫你做这件事的?你为什么做?”

“因为我不想让入把鲜花去插在狗屎上。”

“难道你也不赞成这门婚事?”

胡铁花显得有点吃惊了:“请我护送玉剑公主的那位花总管,明明告诉我他是你的二哥,他请我来接新娘子,你为什么耍叫人去杀新朗倌?”

“因为新郎倌如果突然死了,这门亲事也就吹了,那才真是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胡铁花皱起了眉,又问花姑妈“你二哥是玉剑山庄的总管,你呢?你是不是杜先生门下的人?”

“也可以算是,也可以不是。”

“你究竟是谁的人?”

“这句话你不该问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花姑妈甜酣的笑着说“我是你的人,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胡铁花简直快要喊救命了。

他知道楚留香一定在附近,他刚才亲眼看见的,他希望楚留香能够忽然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到这里来跟他们一起坐坐,一起喝两杯,那就真是救了他的一条小命。因为他也知道这位要命的花姑妈喝了几杯酒之后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的妈呀!”胡铁花终于叫了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可以这样子?”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你的妈。”花姑妈吃吃的笑:“你是不是我的乖宝宝?”“他不是。”

楚留香总算还有点天良,总算来救他了。

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像楚留香可是楚留香的声音本来就随时会变的,就好像妓女改变她对漂客的脸色那么容易。

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当然也不像楚留香。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紧身衣,苍白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当作了天下第一个美男子,就好像天下的女人都要爬着来求他让她们洗脚一样。

这么样一个人,手里却托着一个特大号的樟木箱子,看样子份量还很不轻。

胡铁花在心里叹息。

他实在想不通楚留香这一次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这种讨人厌的样子。

花姑妈也在叹息:“该来的时候你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你反而来了。”她摇头苦笑“你这一辈子难道就不能为别人做一次好事?”

“我现在就是在做好事。”这个人笑道:“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人会感激我的。”

胡铁花直着眼睛瞪着他,忽然跳了起来:“不对,这个人不是楚留香,绝不是。”

“谁说他是楚留香?他本来就不是。”花姑妈说:“如果他是楚留香,我就要杨贵纪了。”

“他是谁?”

“我姓薛。”薛穿心说“阁下虽然不认得我,我却早已久仰胡大侠的大名了。”

“你认得我?”

“胡大侠光明磊落,豪气如云,江湖中谁不知道?”

薛穿心又露出了他的微笑“胡大侠的酒量之好,也是天下闻名的,所以我才特地赶来陪胡大侠喝两杯。”

胡铁花忽然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么讨人厌了,甚至已经有一点点可爱的样子。

“你找人喝酒的时候,总是带着这么样一口大箱子?”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是吃的还是喝的?”

“如果一定要吃,加点酱油作料炖一炖,勉强也可以吃得下去。”

“能不能用来下酒?好不好吃?”

“那就要看情形了。”薛穿心说“看你是不是喜欢吃人。”

胡铁花吓了一跳“箱子里装着是一个人?”他问薛穿心“是死人还是活人?”

“暂时还没有完全死,可是也不能算是活的。”薛穿心说,“最多也只不过算半死不活而已。”

“你为什么要把他装在箱子里?”

“因为我找不到别的东西能把这么大一个人装下去。”

胡铁花又在摸鼻子了,摸了半天鼻子,忽然歪着头笑了起来:“我知道这里的厨房里有口特大号的锅子,我们就把这个人拿去炖来下酒好不好?”

薛穿心也笑了,笑得比胡铁花更邪气:“如果你知道箱子里这个人是谁,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胡铁花当然不是真的想吃人。

他唯一能够吃得下去的一种人,就是那种用麦芽糖捏出来的小糖人。

他只不过时常喜欢开开别人的玩笑而已,尤其是在那个人说出了一句很绝的话之后,他一定也要想出一句很绝的话来对抵一下,否则他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可是现在这个人说的这句话里竟仿佛别有含意,胡铁花如果不问清楚也是一样睡不着的。

“箱子里这个人是谁?难道是个我认得的人?”

“你们不但认得,而且很熟。”薛穿心说,“不但很熟而且是好朋友。”

他说得好像真有其事,胡铁花更不能不问了“我的朋友不少,你说的是谁?”

“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当然是楚留香。”

“那么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楚留香。”

胡铁花怔住“你是不是说,箱子里装的这个人就是楚留香?是不是楚留香已经被你装在这口箱子里了?”

薛穿心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杀了他的,又觉得有点不忍,要是放了他,又觉得有点不甘心,所以只有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去,如果有人想用他来下酒也没有关系,无论是清炖还是红烧我都赞成。”

胡铁花瞪着他,用一双比牛铃还大的眼睛瞪着他,忽然大笑:“有趣有趣,你这个人真***有趣极了。”

他大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吹牛的本事比我还大。”

薛穿心也笑了:“吹牛能吹得让人相信,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可惜你这次的牛皮吹得实在太大了一点。”胡铁花说“楚留香会被你装在一口箱子里?哈哈,这种事有谁会相信?”

薛穿心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种事绝对没有人会相信。”

胡铁花忽然板起了脸:“可是你既然知道楚留香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这样子开他的玩笑?”他沉着脸说:“你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实在一点都不好玩。”

“你说得对。”薛穿心承认了“我这种玩笑的确不好玩。”

“你们两个人都不好玩。”花姑妈也板起了脸“如果你们还不赶快陪我喝酒,我就把你们两个全都用扫把赶走。”

被人用扫把赶走也是很不好玩的,所以大家开始喝酒。

只可惜酒已不多,夜却已深。

花姑妈摇摇坛,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们每人最多只能再喝三杯了。”她叹着气道:“喝完了这三杯,我们就各奔前程,找地方睡觉去吧,难得清醒一天也很不错的。”

“错了错了,简直大错特错。”胡铁花拍着桌子,“喝到这种时候就不喝了,那简直比杀头还要命。”

“我也知道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可是现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得到酒?”

“当然有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谁能找得到?”

“我。”

遇到这一类的事,胡铁花一向是当仁不让的。

事实也如此,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坛酒了,能找到这坛酒的人一定就是他。

花姑妈又吃吃的笑了:“要是你真的能找到酒回来,我就承认你是天下最孝顺的乖儿子。”

乖儿子不能做,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所以胡铁花走了,走得比后面有人拿着一把刀要砍他的时候还快。

他的人影消失在黑暗中时,花姑妈脸上的笑容也已消失,瞪着薛穿心问:“这口箱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薛穿心根本不理她,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这句话,反而问了她一个现在根本不应该再问的问题:“你说我刚才开的那个玩笑好不好玩?”

“不好玩”。

“我也觉得不好玩,胡铁花也跟我们一样。”薛穿心说“可是,还有一个人一定比我们觉得更不好玩。”

“这个人是谁?”

“楚留香。”薛穿心说:“觉得这个玩笑最不好玩的一个人就是楚留香”

“为什么?”

“因为箱子里的人就是他。”

花姑妈看着薛穿心,就好像这个人忽然长出了十八个脑袋三十六只角一样。

“你真的把楚留香装在这口箱子了?”

“大概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薛穿心说:“而且他好像还跟焦林有点关系。”

花姑妈的脸色立刻变了,压低声音问:“这件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敢冒险。”薛穿心说:“我不能让这件事毁在他手里。,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把他带回去,关起来,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说。”

“你能把他关多久?你能保证让他不会逃出去?”花姑妈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地方,他都能出得去,只要他还活着,谁有把握能关得住他?”

“你的意思呢?”

“要关住他只有一个法子。”花姑妈说“只有死人是永远逃不走的。”

“你要我杀了他?”

“一不做,二不休,你反正已经这么样做了,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些?”

薛穿心看着,叹息摇头苦笑说:“天下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说得可真是一点也不错。只可惜我做不到。”

花姑妈冷笑“你做不到,难道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好人,我这个人又阴险又奸诈,面且心狠手辣,反脸无情。”薛穿心傲然说:“可是这种事我还做不出。”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落在我手里的?”薛穿心说:“他是为了要救我,才中了我的计,如果他要杀我,我恐怕早就死在他手里了,他既然没有杀我,我怎么能杀他?我薛穿心虽然阴险毒辣,也不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花姑妈叹了口气:“好,我承认你是个有原则的人,是条男子汉,幸好我不是。”花姑妈说“你做不出这种事,我做得出。”

“我保证你也做不出。”薛穿心冷冷地说,“因为我绝不会让你做的。”

“如果我一定要做,你能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薛穿心脸上又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能对你怎么样?”

他微笑着道:“我最多也只不过能砍断你一双手而已。只要你去碰一碰那口箱子,我会把你这双又白又嫩的小手轻轻的砍下来,装在一个很漂亮的匣里,带回去做纪念。”

花姑妈的脸色已经发白,瞪着他看了半天,居然又甜甜的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去动这口箱子的,楚留香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被你装进一口箱里?”她吃吃的笑道,“箱子里的人也许只不过是个被你骗得晕了头的小姑娘而已。”

薛穿心忽然一拍巴掌“这下子你才说对了,箱子里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也许只不过是一堆破砖头而已,连一文都不值。”他笑得也像是条狐狸,“可是箱子里也说不定真的有个楚留香。”

他盯着花姑妈,笑眼里闪着光;“你想不想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想。”

“那么你就不妨出个价钱把这口箱子买下来。”薛穿心说:“那时不管你要把这口箱子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

花姑妈也在盯着他,盯着他那如狡狐般的笑眼:“你要我出多少?”

“十万两。”薛穿心说“我知道你身上现在最少也有十万两。”

花姑妈吓了一跳“十万两,你叫我花十万两买一口箱子?”

“可是箱子里如果真的有个楚留香,十万两并不算贵。”

“如果箱子里只不过是堆破砖头呢?”花姑妈说:“你叫我怎么回去对杜先生交账?”

薛穿心笑得更愉快:“那是你家的事了,跟我也没有半点关系。”

花姑妈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也学他一拍巴攀,道:“好,我买了,我就出十万两。”

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薛穿心还没有收下她那张银票时,院子里忽然有个人大声说“我出十一万两。”

樱子姑娘居然没有死,居然又出现了,穿着一身像开着樱花的衣裳出现了,看来居然比没有穿衣裳的时候更美。

花姑妈对女人一向是没有对男人那么客气的,尤其是对比她年轻、比她好看的女人。

所以她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只问薛穿心:“这个东洋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东洋女人当然是从东洋来的。”

“她算什么东西?”

“她不能算什么东西,她只能算是个女人,跟你一样的女人。”薛穿心在笑:“而且好像还比你大方一点。”“她只比我多出一万两,你就把箱子交给她?”

“一万两银子也是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的。有时候甚至可以买好多个女人。”薛穿心说“有时候甚至还可以买好多个男人。”

樱子银铃般笑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从薛穿心手里逃走的,可见一个练过十七年忍术的美丽女人,不管要从什么样的男人手里逃走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何况薛穿心的目标并不是她。

花姑妈终于转过脸,瞪着她“你为什么要花十一万两银子买一口箱子?”

樱子也不理她,只问薛穿心:“薛公子,我可不可以说老实话,这位老太太听了会不会生气?”

“她不会生气。”薛穿心忍住笑:“老太太怎么会生小孩子的气。”

“那么就请薛公子告诉她,我肯出十一万两银子,有三点原因。”

“哪三点?”

“第一,因为我有;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她管不着。”

薛穿心大笑。

外面也有个人在大笑,笑的声音比他还大。胡铁花已经提着两坛酒回来了,而且还好像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很久。

他是个酒鬼,却不是那种除了喝酒之外什么事都不管的酒鬼。

如果他是那种酒鬼,现在他早已变成了鬼。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口箱子里很可能真的有个楚留香,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所以要买这口箱子的人,就得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胡铁花笑道:“谁的赌注大,谁出的价最高,这口箱子就是谁的,只不过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后买回来的如果是口空箱子,那就冤死了。”

“你呢?”薛穿心问他:“你是不是想赌一赌?”

“我碰巧不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赌鬼。”

“现在已经有人出十一万了,你出多少?”

“我当然要多出一点。”胡铁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我出二十万。”

“二十万?”薛穿心打量着他;“你身上有二十万两银子?”

“我没有,我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我只有这两坛酒。”胡铁花居然面不改色“可是在这种时候,一坛酒价值十万两已经算便宜的了,如果到了那个鸡不飞狗不跳连兔子都不撤尿的大沙漠里,你就算花一万万两,也休想头到这样一坛酒。”

“有理。”

花姑妈居然还没有被气死,反面笑得更甜:“如果有人不答应,我就替你出这二十万两。”

樱子眼珠转了转,居然也同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一坛酒估价十万两也是应该的。”她很温柔地说:“薛公子,我们就把它算做二十万好不好?”

“好。”薛穿心微笑:“你说好就好。”

“还能不能再多算一点?”

“大概不能了。”

樱子的声音更温柔“如果我马上就可以拿出银子来,是不是还可以再多一点呢?”

“当然可以。”薛穿心笑得实在愉快极了,“不管你出多少,我都绝不会反对的。”

“我出三十万两好不好?”

“好,好极了”薛穿心大笑,“简直好得不得了。”

银子是要立刻拿出来的,没有银子,银票也可以,当然要十足兑现到处都有信用的银票。”

花姑妈看看胡铁花,胡铁花看看花姑妈,两个人都拿不出来。

就算他们心里已经另有打算,也只有看着薛穿心把这口箱子卖给别人。

可是这笔交易还没有谈成,因为樱子还不是出价最高的人,还有人出的价钱比她更高,高得多。

“不行;三十万两还不行。。

他们忽然听见有个人说,“要买楚留香,二十万两怎么够?就算三百万也不够的。”

大家还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他们要买的这口箱子却忽然被打开来了。

被箱子里面的人打开的。

一个人慢慢吞吞的从箱子里站了起来,用他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摸着他自己的鼻子,慢慢吞吞的说:“我出三千万两。”

薛穿心绝不是那种时常会将喜怒之色表现在脸上的人,甚至有人说他,就算眼看着他的老婆掉进河里去,脸上也不会有一点表情。

可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将他的耳朵割了下来,而且还要他自己吃下去。

楚留香明明已经中了从他嘴里含着的一根吹管中喷出来的迷香,而且还被他亲手点住了三处穴道,在三天之内应该是动也动不了的。

他对他用的那种独门迷香和他的点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

可是现在楚留香居然从箱子里站起来了,就好像一个人刚洗过澡从浴池里站起来,显得又乾净,又精神,又愉快,而且清醒无比。

那种要花三百多两银子才能配成半钱的迷药和他苦练了十七、八年的点穴手法,用在楚留香身上居然连一点用都没有。

楚留香刚从箱子里站起来,已经有一个酒坛子飞过去。

他拍开了坛口的泥封,用两只手捧着酒坛,仰起了脖子就往嘴里倒,一下子就倒下去了两三斤。

胡铁花大笑:“我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已经变得半死不活了,想不到他喝起酒来还是像饿狗吃屎一样,一下子就喝掉我好几万两,也不怕我看着心疼。”

楚留香也大笑:“不喝白不喝,十万两银子坛的酒毕竟不是常常都喝得到的。”

“那么你就喝吧,我就让你喝死算了。”

他们笑得越开心,别人越笑不出,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来。

“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胡铁花问楚留香,“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让人把你装进箱子里去?”

“因为有些事我还不明白,我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楚才行。”

“我知道这些事薛公子一定不肯告诉我的,可是一个人如果已经被装进箱子里去,别人就不会提防他了。”楚留香笑道:“被装在箱子里的人常常都可以听到很多别人本来不愿意告诉他的事。”

“你听到些什么?”胡铁花又问他“那些你本来不明白的事,现在是不是都已经明白了?”

“最少已经明白了好几成。”

他看着薛穿心微笑:“最少,我现在已经明白你和花姑妈都是杜先生的人,正在为杜先生筹划一件大事,这件事的关健人物就是焦林的女儿,就因为我看见了她,而且知道她的来历,所以你才会对付我。。

薛穿心虽然还是笑不出,却忍不住问:“就为了想要知道这些事,所以你才故意被我迷倒?”他问楚留香“如果我不把你装进箱子,当时就一刀杀了你,你死得岂非冤枉?”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还做不出这种事来。”楚留香说“就算你要杀我,我大概也死不了。”

他又在摸他的鼻子“用迷香来对付我就像是用小牛腰肉去打狗一样,非但没有用,而且简直是种浪费。”

“难道你也不怕别人点你的穴道?难道你根中没有穴道?”

“我当然也有穴道,而且一个也不少。”楚留香说“不过我碰巧偶尔可以把穴道中气血流动的位置移开一点而已。”

就好您受了传染一样,薛穿心也开始摸鼻子了。

“遇到了你这种人,大概是我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也没有做好事。”薛穿心苦笑,“现在我只想你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忙?”

“把我也装进这口箱子,然后再把箱子丢到河里去。”

薛穿心当然不是真的要楚留香帮他这个忙,他无论要把谁装进一口箱子都不必别人帮忙,就算要把他自己装进去也一样。

这种事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箱子是开着的,他的腿一抬,就已经到了箱子里。

想不到这口用上好樟本做成的箱子竞忽然一片片碎开,变成了一堆碎木头。

“看来我已经不能帮你这个忙了。”楚留香微笑,道,“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能把你装进这口箱子了。”

“这一定又是你做的事,你刚才一定已经在这口箱子上动了手脚。”薛穿心看着楚留香苦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忽然发现被人关在箱子里一点都不好玩。”楚留香说,“我觉得不好玩,别人一定也觉得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别人做不好玩的事?”

他拍了拍薛穿心的肩“如果你觉得对我有点不好意思,等一下你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薛穿心苦笑:“你要我帮你什么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等一下你就会知道。”

樱子姑娘早就想溜了,却一直没有溜。

她看得出无论谁想要在这些人面前溜走都很不容易,她只希望楚留香赶快把薛穿心关到箱子里去,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除了薛穿心之外,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会知道她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薛穿心进了箱子,她就可以像鸟一样飞出这个笼子了,现在她何必急着溜走?

想不到楚留香居然放过了薛穿心。

──中国人真奇怪,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曾经苛毒陷害过他的人?

在她的国家里,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都不能原谅,为了一点小事,就会用长刀割开自己的肚子,要他们宽恕别人,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想不通这种事,可是她已经发现楚留香在对她笑了。

那么愉快的笑容,那么开朗,那么亲切。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在跳,就好像有一头小鹿在她心里撞来撞去。

可是楚留香说的话却让她吃惊。

“我看过樱花。”楚留香说“在你们那里一到了春天,樱花就开了,我也曾经躺在樱花下,听一位姑娘弹着三弦琴唱着情歌。”

他带着微笑叹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没有樱花那么美,也不叫樱子。”

樱子傻了。

这些话有些是她自己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她和薛穿心两个人,怎么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当然也知道楚留香的名字,远在多年前她就听说过中土武林中,有这么样一个充满了浪漫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

但她却还是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还这么年轻。

她已经发现如果用对付别的男人那种手段来对付这个人,只有自讨无趣。

在这种人面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所以她什么话都不说,只笑,笑起来是不会错的,不说话也不会错。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自已的嘴。

不幸的是,楚留香一向最会对付的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遇到又凶又笨的,他反而没法子了。

“刚才我好像听说樱子姑娘要出三十万两来买这口箱子。”楚留香问:“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听错。”

“那就好极了。”楚留香微笑“这口箱子现在已经是你的了。”

原来他是要她花三十万两银子买一堆破木头回去,现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知道楚留香的厉害,可是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女人。

“这一次香帅好像弄错了,箱子不是我的,是你的。”樱子带着点异国口音的语声听来柔若春水,“我记得香帅刚才好像出过三千万两,不知道我有没有听错。”

“你也没有听错。”楚留香说,“可是你看我这个人像不像有三千万两银子的样子?”

“我看不出。”

“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所以我出的那个价钱根本就不能算数。”楚留香笑得更愉快,所以箱子还是应该交给你。”

樱子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欣赏这种男人,不但欣赏,而且有点害怕,只不过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倒的。

“我相信樱子姑娘─定随时都可以拿出三十万两来。”楚留香说,“我绝对相信。”

“我确实有三十万,我也愿意拿出来。”樱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箱子已经没有了。”

楚留香好像觉得很吃惊。

“箱子没有了?箱子怎么会没有呢?”他看着那堆破木头又说,“这不是箱子是什么?难道是一块肥猪肉?”

“这当然是箱子。”花姑妈忽然甜笑“箱子就是箱子,猪肉就是猪肉,就算已经被剁得烂烂曲做成了红烧狮子头,也没有人能说它不是猪肉。”

楚留香大笑。

“花姑妈果然是明白人,说的话真是中肯极了。”

樱子也在笑,笑得还是那么温柔,连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现在我才看出来,这的确是口箱子,而且正是我刚才要买的那一口。”她的样子也很愉快,“我能够买到这么好的一口箱子,真是我的运气。”

她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一大叠银票来,好厚好厚的一大叠,除了银票外,还有一袋子珍珠。

她用双手把银票和珍珠都放在桌上,风姿温柔而优雅。

“银票是十三万五千两,不够的数目,这一袋珍珠大概可以补得过。

然后她就伏在地上,把那堆破木头一片片捡起来,用一块上面绣着樱花的包袱包了起来,连一点碎木片都没有留下。

然后她又向大家恭敬的行礼,动作不但优雅,还带着唐时的古风。

“那么。”樱子说“现在我就要告退了,谢谢各位对我的关照,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胡铁花一直在喝酒,不停的喝,直等到这位樱子姑娘带着一大包用三十万两买来的破木头走去,他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好,好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有脸当着这么多人来欺负一个小女孩子。”

他红着眼,瞪着楚留香,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神气,甚至连袖子都卷了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穷得连脸都不要了,为什么硬要拿人家这三十万两银子?你知道你简直把我的人都丢光了。”

他是真的在生气。

我们这位胡大爷一生中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为了这一类的事,也不知道跟别人打过多少次架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要打个明白,就算是楚留香也不例外。

楚留香却不理他,却对薛穿心说:“现在我就要请你帮我那个忙了。”

“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把这三十万两银子拿去。”

薛穿心怔住:“银子是你的,你为什么要给我?”

“银子不是我的,我也不会给你。”楚留香说“我只不过要请你拿去替我分给万胜镖局那些死者的遗族和黑竹竿。”

胡铁花也怔住。

他心里那一股本来已经要像火山般爆发出来的脾气,忽然间就变得好像是一团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烂泥,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好打一架的,现在他唯一想打的人就是他自己。

“黑竹竿已经尽了他的本份,所以他有权分到他应该的一份,我只怕他不肯收下来而已。”楚留香叹息:“我很了解他这种人,他们的脾气通常都要比别人硬一点的。”

薛穿心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这种事你不该要我做的,何况我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说:“我一生中,只懂得拈花惹草,持刀杀人,从来也没有做过好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骄傲而冷酷,他的眼睛还是像钉子一样盯着楚留香。

“可是为了你,这一次我就破例一次。”薛穿心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胡铁花又开始在蝎酒,花姑妈又在笑了,不但在笑,还在鼓掌“好,做得漂亮,这件事你真是做得漂亮极了,除了楚留香之外,天下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她笑得比平时更甜,“只可惜我还是有点不懂。”

花姑妈问楚留香:“那位东洋姑娘又精又鬼,又能受气,而且随随便便就可以从身上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来,别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拿出来给你了。”花姑妈说:“像这么样一个小姑娘,从东洋赶到江南来,大概总不会是为了要买那堆破本头的。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问问她究竟想来干什么?”

“因为今天晚上死的人已经够多,我不想再多添一个。”

“你一问她就会死?”

“非死不可。”

“为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反问花姑妈“如果史天王抓住了你,定要问你为什么要找人去刺杀他,你是不是也非死不可?”

花姑妈笑不出了。

胡铁花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姓楚的,楚留香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揍我一顿?”他大声说:“你难到听不出我刚才骂的是你?而且把你骂得像龟孙子一样。”

“我是不是你骂的那种龟孙子?”

“你不是。”胡铁花不能不承认,“是我骂错了人。”

“你既然知道你自己骂错了人,心里一定会觉得难受得很,如果我真的揍你一顿,你反而觉得舒服些。”楚留香微笑“你说对不对?”

胡铁花用一双已经喝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大笑:“你这个老臭虫,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从我认识你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只不过有时候你倒真***是个好人。”

花姑妈好像也准备想溜了,想不到楚留香的目标又转向她“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耍我做什么?”花姑妈有点惊讶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是胡铁花的妈,我能要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准备一辆车子而已。”

这个要求听起来的确一点都不过份,大多数人都能办得到的。

花姑妈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甜笑“你要什么样的车子?”“我要一辆由叶财记特别监工制造的马车,要车厢比普通马车宽三尺,车轮比普通车轮宽三寸,行起路来特别平稳的那种。”楚留香说,“我要你在车厢里替我淮备两坛真正二十年陈的女儿红,两坛兑酒用的新绍,七样时鲜水果,七种上好蜜饯,七品下酒的小菜,而且─定要用苏州雪宜斋的七巧食盒装来。”

他说:“因为我想好好的喝点酒,喝完了好好的睡一觉。”

花姑妈虽然还在笑,笑得已经和哭差不多,想不到楚留香还有下文:“我还要用四匹每个时辰可以走一百五十里以上的好马来拉这辆马车,要用快马车堂训练出的马夫来赶车,每隔八百里就要换一次马,马夫当然也要先准备好替换的。”楚留香说“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替我准备好这些事,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的。”

“如果我办不到呢?”

楚留香又笑了笑:“那么我就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灭口了,而且一定非要问清楚不可。”花姑妈又笑不出了。

“我要你这么做,只因为我要在一觉睡醒时,就已经到了一个地方,而且立刻可以看到一个人。”楚留香说“这个地方当然是你知道的,这个人你当然也认得。”

“什么地方?”花姑妈问:“什么人?”

“玉剑山庄,杜先生。”

冈坡下的一片杜鹃已经开花了,远处的青山被春雨洗得青翠如玉,一双蝴蝶飞入花丛,又飞出来,庭园寂寂,仿佛已在红尘外。

楚留香盘起了一条腿,坐在长廊外的石阶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到了玉剑山庄。

没有人能轻易到这里来,就算是那些身怀绝技自视绝高的高手们,也没有人敢妄越雷池一步,近年来玉剑山庄的威名之盛,几乎已超越了江南武林的三大门派四大世家。

可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明媚淡雅的春光,完全不带一点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更没有警卫森严的样子。

楚留香用一根手指摸着鼻子,心里已经不能不承认玉剑山庄的这位主人确实有他了不起的地方。

杜先生确实是这样子的。

他是非常神秘的人,就像是奇迹一样忽然崛起于江湖,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往事和来历,除了他的亲信外,也没有人能见到他。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暗中统率着一般极可怕的势力,他的下属中有很多都是久已未在江湖中出现的绝顶高手,他们跟着他就好像一个痴情的少女跟着她痴恋的情郎一样,随时都可以为他去做任何事,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这位神秘助杜先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有什么神秘的魔力?

楚留香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只有他─个人在等,没有胡铁花。

因为杜先生只答应见他─个人。

长廊尽头,终于传来一阵阵轻缓的足音,一位穿着曳地长裙的妇人,用一种非凡优雅的风姿走了过来。

她的年华虽已逝去,却绝不愿意用脂粉来掩饰她眼角的皱纹。

她的清丽典雅就像是远山外那一朵悠悠的白云,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阳光般明朗的自信。

楚留香仿佛忽然变得痴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也从未想到一个女人在青春消逝后还能保持这种非凡美丽。

“楚香帅。”

她带着微笑看着他,她的声音也同样优雅。

“前夕雨才停,香帅今天就来了,正好赶上了花开的时候。”

只可惜楚留香不是来赏花的。

“我知道杜先生一向很少见人,可是他已经答应见我。”楚留香绝不让自己去看她的眼睛,“我相信杜先生绝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也相信他不会。”她嫣然而笑,“因为现在你已经看到他了。”

楚留香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她。

“你就是杜先生?”

“我就是。”她微笑,“现在你总应该相信我至少还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光滑的桧木地板上摆着一张古风的低几,瓶中斜插着三五朵白色的山茶,已经开出有八片瓣的茶花。楚留香没有看花。

他在看着坐在他对面锦墩上的这个神奇、优雅而美丽的女人。

现在他就算用尽所有的力量不让自已去看都不行了,就算要他的眼睛离开她一下子都困难得很。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其实一个女人被称做先生也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男人有时也会被称为夫人的。”杜先生说:“战国时就有位铸剑的大师叫做徐夫人。”楚留香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你从来不愿意见人,是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是个女人?”

“也许是的。”杜先生淡淡的微笑,“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像你这么样看着我而已。”楚留香没有笑,也没有摸鼻子,可是他的脸却居然红了起来。

如果胡跌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大吃一惊。

要楚留香脸红绝不是件容易事,简直就好像要拉一匹骆驼穿过针眼那么不容易。

幸好杜先生并没有再继续讨论这问题,她只问楚留香:“我也知道你一直忙得很,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来见我?是不是为了史天王和玉剑公主的婚事?”

“不是。”

楚留香决心耍把自己的大男人气概表现─点出来了,所以立刻大声说:“你就是要把八十个公主嫁给史天王,也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事跟你有关系?”

“我只想帮我一个朋友找到他的女儿,一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偷走的女孩子。”楚留香说“我相信她一定在这里。”

廊外的春风温柔如水,春水般温柔的暮色也已渐渐降临。

杜先生静静的看着瓶中白色山茶花,她的脸色看来也像那一朵朵有八片瓣的茶花一样,纯雅、清丽、苍白,一片片、一瓣瓣、一重重叠在一起。

花瓣忽然散开了。

她的手指忽然轻轻一弹,花瓣就散开了,花雨缤纷,散乱在楚留香眼前,散乱了楚留香的眼。

她的两根手指间已拈起了一根花技,花枝一抖,刺向楚留香的双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在这一瞬间使出的手法。

无法形容的轻巧,无法形容的优雅,无法形容的毒辣!

一种几乎已接近完美的毒辣。

人间天上,或许也只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才能使得出这种手法来。

楚留香的眼睛如果被刺瞎,也应该毫无怨言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他这一生看见的已够多。

白瓷的酒坛上用彩绘着二十朵牡丹。

这是真正的花雕,二十年陈的绝顶花雕,胡铁花已尽一坛。

一坛已尽,还有一坛。

“你为什么不再喝?”花姑妈间他,“你也应该知道能喝到这种酒是很难得的。”

“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

胡铁花敞开了衣裙,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花棚下一张石桌前的一个石凳上。

“要是那个老臭虫知道有这么样两坛好酒都被我喝光了,不活活气死才怪,老臭虫变成死臭虫就不好玩了。”

“你要留一坛给他喝?”

“不是给他喝,是陪他喝,他喝酒虽然比倒酒还快,我也不馒,他喝半坛,我也不少喝一点。”胡铁花开怀大笑,“所以他喝下半坛时,我已经喝了一坛半。”

花姑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又用一种很特别的声音问,“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呢?”

“他为什么不会来?”

本来已经有几分醉意的胡铁花忽然又清醒了,一双眼睛忽然又瞪得比牛铃还大。

“我肯替你们做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件坏事,要是我不能在五月初五之前把公主送到史天王那里,那个史天王就一定会杀过来,就算你能击退他,这一路上的老百姓的血也耍流成河了。”

胡铁花厉声道:“可是你只要敢动楚留香,我就先要把你们这个地方变成一条河,一条血流出来的河。。

花姑妈没有说话。

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现在居然没有说话,因为远方忽然有一阵缥缥缈缈、幽幽柔柔的琴声传了过来,一种无论任何人听见都会变得暂时说不出话的琴声。

这种琴声是不会让人听得太清楚的,就仿佛花开时的声音一样。

──一朵花开放时是不是也有声音?有谁能听得出那是什么声音?

──花落时是不是也有声音?

花落无声,肠断亦无声。

有声却是无声,无声又何尝不是有声,只不过通常都没有人能听得清而已。

花落时的声音有时岂非也像是肠断时一样?

琴声断肠。

八重瓣的白色山茶花一片片飘落,飘落在光亮如镜的桧木地板上。飘落在楚留香膝畔。

剑一般的花枝已刺在他的眉睫间,这一刺已是剑术中的精髓。

所有无法无相无情无义无命的剑法中的精髓。

这一剑已经是礼。

禅无情,禅无理,禅亦非禅。禅礼也是禅,非剑也是剑。

到了某一种境界时,非禅的禅可以令人悟道,非剑的剑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

楚留香却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根花枝能将他刺杀于刹那间。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如果这根花技刺下去,那么在一弹指间楚留香就已经死了六十试。

琴声断肠,天色渐暗。

花姑妈看胡铁花,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真的温柔,从来都没有人看见过的那么温柔。

“你醉了,你喝的本来就是醉人的酒,你本来就应该知道你会醉的。”

一阵风欧过,一瓣花飘落。

“花会开也会落,有花开时,就应该知道有花落时,因为花就是花,既然不能不开,就不能不落。”

花姑妈幽幽地说“这就好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应该醉的就非醉不可,应该死的,也非死不可?”

胡铁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琴声还是花姑妈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酒中某一种醉人的秘密,竟在这个他既不能醉也不会醉的时候让他醉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花姑妈说的话。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像花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一刹那的时间虽然短暂,可是在某一个奇妙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就会化为万劫不复的飞灰,落花也会化作香泥。

现在天色已渐渐暗了,落花已走,千千万万的刹那已过去,剑一般的花技,却仍停留在楚留香的眉睫间,居然还没有刺下去。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吹过,落花忽然化作了飞灰,飞散入渐深渐暗渐浓的暮色里,那一根随时可以将他刺杀于飞灰中的花枝也一寸寸断落在他的眼前。

这不是奇迹。

这是一个人在经过无数次危难后所得到的智慧力量的结晶。

八重瓣的山茶花飘散飞起时,它的枝与瓣就已经被楚留香内力变成了有形而无实的“相”。虽然仍有相,却已无力。

杜先生的神色没有变。没有一点惊惶,也没有一点恐惧。

因为她知道宝剑有双锋,每当她认为自己可以散乱对方的心神与眼神时,她自己的心神与眼神也同样可能被对方散乱。

这其间的差别往往只不过在毫厘之间,如果是她对了,她胜,如果是她败了,她也甘心。

“我败了!”杜先生对楚留香说“这是我第一次败给一个男人。”

无讨是胜是败她的风姿都是不会变的。

“既然我已经败在你手里,随便你要怎么样对我都没有关系。”

楚留香静静的看着她,静静的看了她很久,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庭园寂寂,夜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夜色已笼罩了大地,但空中已有一弯金钩般的新月升起。

等到楚留香再回过头去看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可是琴声仍在。

幽柔断肠的琴声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新月般的钓鱼钩。

楚留香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条鱼。

杜先生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让他见焦林的女儿?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看得出杜先生对他并没有恶意,可是在那一瞬间,却下了决心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在她发现自己已惨败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止楚留香:“随便你要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确已淮备承受一切。她的眼睛已经很明白的告诉了楚留香。

一个中年女人克制已久的情欲,已经在那一瞬间毫无保留的表露出来,惨败的刺激就像是把快刀,已经剖开了她外表的硬壳。

在那一刻间,楚留香也不知有多少次想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下的身躯已不知道有多久未经男人触摸了。

苍白的胴体,苍白柔弱甜蜜如处子,却又充满了中年女人的激情。

楚留香对自己坦白的承认,在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已经有了这种秘密的幻想和欲望。

可是每当他要伸出手来时,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充满了罪恶与不样的凶兆,就好像在告诉他如果他这么样做了,必将后悔终生。

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一阵阵始终纠缠在他耳畔的琴声?

直到现在,楚留香才能肯定的告诉自己“是的,就是因为这琴声。

幽柔的琴声一直在重复弹奏着同一个调子。

在扬州的勾拦院中,在秦淮河旁,楚留香曾经听着这种凋了。

它的曲牌就是叫做“新月”。

柔美的新月调,就像是无数根柔丝,已经在不觉中把楚留香绑住了。

奏琴的人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弯新月?

琴声来自一座小楼,小楼上的纱窗里灯影朦胧,人影也朦胧。

楼下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本来就在等着人来推门登楼。

楚留香推门登楼。

春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小楼上充满了花香和来自远山的木叶芬芳,梳着宫装的高鬃,穿一身织锦的华裳,坐在灯下奏琴的,正是那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的“新月”。

“你果然来了。”

琴声断了,她冷冷的看着楚留留,冷得也像是天衅的新月。

“你知道我会来?”楚留香问她。

“我当然知道。”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来。”

琴弦又一弹:“自命风流的楚香帅当然应该听得出我奏的是什么调子。”她冷冷的说;“我只不过想不到你能活得这么长而已。”

楚留香苦笑“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为了不让我见你,每个人好像都不惜用尽千方百计来要我的命,你自己好像也一直在逃避我。”他问她“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引我来?”

天上的新月无声,灯下的新月也无语。

灯光虽然和月亮同样淡,楚留香还是能看得到她,而且看得很清楚。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但是在那家客栈的房中,在那个神秘的箱子里,在那种匆忙的情况下,楚留香注意到的只不过是她胸膛上的那一弯新月。

现在他才注意到她的脸,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与高贵,她的眼睛却像是阳光般明朗,充满了决心与自信。

她长得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

楚留香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愿让我再和杜先生在一起,因为你已经想到她可能会做出来的事,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我来见你,也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你的意思。”

要把这一类的事这么直接的出来,通常都会令人相当痛苦的。

她却替楚留香说了下去,而且说得更直接“不错,杜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也明白了,因为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她要送去给史天王的玉剑公主。”

楚留香忽然觉得很冷,很想喝酒。没有酒。

远处却隐隐有春雷起,那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已不知在何时被乌云隐没。

她的声音也仿佛远在乌云中“史天王要的是一位公主,不是一个落拓刺客的女儿。”她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一位公主,和那些落拓江湖的流浪人连一点联系都没有,我要嫁给史天王,不但是我母亲意思,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无论谁要来破坏这种事,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去要他的命。”

她冷冷的问楚留香“我要你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一点,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是的。”

“那么你就赶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胡铁花梦见自己在飞。

能够飞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手里总是拿着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小河,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的留在心里。

很多人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胡铁花也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梦醒时,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在飞。

不是他自己在飞,是一个人用一条手臂架着他在飞,冷风扑面吹来,他的头还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人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这个人当然就是楚留香。

胡铁花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楚留香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弄醒他,要像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胡铁花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的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你是个乌龟还是个王八?”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

楚留香也喝醉过,这种心情当然明白,所以就不声不响的让他骂,让他骂个痛快。

能够这么样骂楚留香实在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

不好玩的是,这个老乌龟捱了骂之后速度反而更快了,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速度加起来更快。

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快的人。

胡铁花吃不消了,口气也软了,骂人的话也全都从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飞到九宵云外,只能呻吟着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楚留香说:“只不过想个人陪我散散步而已。”

“散步?”胡铁花大叫了起来,“难道我们现在是在散步?”

他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惨叫:“我的妈呀,我的老天,像你这么样散步,我这条老命非被你散掉不可。”他问楚留香“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散步了?能不能坐下来谈谈话,聊聊天?”

“能。”

楚留香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说停就停。

他停下来的地方刚好有一棵树,树枝上虽然没有啼声乱人好梦要被人打起来的黄莺儿,树下却刚好有一片春草。

胡铁花一下子就躺在草地上了,除非有一根大棒子打下去,他是绝不会起来的了。“你是要聊天!还是要睡觉?”楚留香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散步也行。”

“谁要睡觉?王八蛋才要睡觉。”

胡铁花就好像真的挨了一棒子,一骨碌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耍谈什么?谈谈杜先生好不好?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见到焦林的女儿?”

“都见到了。”

“那位焦姑娘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很美?“

“不但美,而且很聪明。”楚留香凝视远方黑暗的穹苍,“焦林一定想不到他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然后呢?”“然后我就走了。”

胡铁花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陪她多聊聊?为什么急着要走?”“不是我要走,是她要我走的。”

“她要你走你就走了?”胡铣花故意叹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的。”

“就在我开始明白了的时候。”

“明白了什么?”“应该明白的事,我大概都明白了。”楚留香说:“连不应该明白的事我都明白了。”

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海盗侵掠骚扰,得手后就立刻呼啸而去,不知行踪,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会有,如果等大军来镇压,军饷粮草都是问题,而且难免扰民,何况那些流窜不定的盗贼,也未必是王统军旅所能对付的。

所以朝廷就派出了位特使以江湖人的身份,联络四方豪杰,来对付这些流寇。

这个人的权力极大,责任也极重,身份更要保持秘密,但是为了宫府来往时的方便,又不能不让人知道他是个身份尊贵的人。

在这种情况卜,朝廷只有假借一个理由,赐给他一种恩典,将他的女儿封为公主,虽然是名义上的公主,却也足够让人对他们另眼相看了。

听到这里,胡铁花才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社先生?”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楚留香反问:“可是你知道这位杜先生是谁么?”

“他是谁?”

“杜先生就是焦林以前的妻子,玉剑公主就是焦林的女儿。”

胡铁花的手已经摸到鼻子上了。

楚留香又接着说:“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虽然不明白她离开焦林后怎么会跟大内皇族有了来往,可是朝廷能重用她,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沿海的流寇渐渐被她压倒,渐渐不能生存,这时候东南海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远比昔年“紫鲸帮”的海阔天更有霸才的枭雄,于是这些已无法独立生存的小股流寇,就只有投靠到他的旗下。”、

楚留香叹息“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杜先生虽然肃清了岸上的游民流寇,却造成了史天王海上的霸业。”

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渐渐不是杜先生所能对付的了,为了安抚他,杜先生只有答应他,把自已的女儿玉剑公主作为体兵的条件,这当然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时权宜之计。”

“这道理我也明白。”胡铁花也在叹着气“所以我才肯做这件事。”

“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不但那些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杰会挺身而出,史天王的属下中定也有些人会来阻止。”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想杀上岸来大捞一笔了,史天王如果要了玉剑公主,他们还有什么机会?”楚留香接着说“东洋的倭寇们也早就想让史天王与杜先生火拼一场,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他们才好坐收渔利,当然也不会让这门亲事成功的。”

“你早已看出那个东洋姑娘就是他们派来的人?”胡铁花问。

“本来我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楚留香苦笑“杜先生要将我置之死地,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怕我泄露玉剑公主身世的秘密,破坏了这门婚事,玉剑公主为了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我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些事,还能有什么话说?”

“所以她要你走你就只有走。”

“是的。”楚留香淡淡的说:“她要我走,我只有走,她不要我走,我也会走。”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也不管她了?”

楚留香淡淡的笑了笑:“你要我怎么管?难道要我代替她去嫁给史天王?”

胡铁花瞪着他摇头叹息:“你这个人实在越来越不好玩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的事你都不会退缩的,不管遇到多可怕的对手你都会拼一拼。”他冷笑,“想不到现在你居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楚留香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幸好你还没有变,一定还是会去做好你答应了别人的事。”

“我当然会去做。”胡铁花大声道,“你也用不着管我,要走就快走。”

“临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再喝一次酒?”楚留香说得仿佛也有点凄凉“我恰巧知道这附近有几坛好酒。”

酒已经喝得不少了,一个人一坛,坐在一栋高楼的屋顶上,用嘴对着坛子喝。平时喝了酒之后,胡铁花的话比谁都多,今天却只喝酒,不说话。他好像已经懒得跟楚留香这种人说话。

楚留香却显露很愉快的样子,话也比乎时说的要多得多。

胡铁花板着脸听了半天,才板着脸问:“你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

“你还想说什么?”

楚留香仰起脖了灌了几大口烈酒进去,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别人都不太明白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都认为我对你好极了,你出了问题,我总会为你解决,连你自己说不定都会这么样想。”楚留香笑了笑“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情况并不是这样子的。”

他又捧起酒坛喝了几大口,喝得比平时还快。

“其实你对我比我对你好得多,你处处都在让我,有好酒好莱好看女人,你绝不会跟我争,我们一起去做了一件轰轰烈盟的大事,成名露脸的总是我,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是去拼了命的。”楚留香说“只不过拼完命之后你就溜了,溜到一家没人知道的小酒馆去随便找一个女人,还要强迫自已承认你爱她爱得要死。”

胡铁花也开始大口喝酒了,拼命的喝。

“你这么做,只不过因为我是楚留香,胡铁花怎么能比得上楚留香?锋风当然应该让楚留香去出。”

他用一双喝过酒之后看来比平时更亮的眼睛瞪着胡铁花:“可是现在我要告诉你,你错了,大错而特错。”楚留香的声音也变了,“现在我一定要让你知道胡铁花绝没有一点比不上楚留香的地方,没有楚留香,胡铁花的问题一样可以解决,一样可以活下去,而且活得要比以前好得多。”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如果你不明白这下点,你就不是人,你就是条猪,死猪。”

酒坛已经空了。

胡铁花忽然站起来,用力把酒坛子远远的摔了出去,瞪着楚留香大骂“放你的屁,你说的话全是放屁,比野狗放的屁还臭一百倍。”

他骂得虽然凶,眼睛里却仿佛已有热泪将要夺眶而出:“现在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放这些屁是什么意思,你也错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楚留香冷笑道:“你明白个鬼。”

“我不明白谁明白?”胡铁花说“你故意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你想瞒着我,一个人去找史天王去拼命。”

他握紧着双拳,忍住热泪“你承不承认?要是你不承认,我就一拳打死你。。

楚留香也跳了起来,用力甩出了酒坛子,握紧双拳,瞪着他:“就算我要去,跟你也没有关系,我去做我的事,你去做你的事,人乱发什么狗熊脾气?”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拳头全部握得紧紧的,好像真的准备要拼命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这两对铁打的拳头已经握在一起。

“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本来就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我们俩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干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胡铁花说“我简直比你老子还了解你。”

说完了这句话,他自己先笑了,两个人全都笑了,连一里外的人都被他们笑声吵醒了。

他们要笑的时候就拼命的笑,要喝的时候就拼命的喝。

真的要去拼命时,也毫不犹豫。

“好。你去拼你的命,我去拼我的。只不过真的有人想把我们这条命拼掉,大概还不太容易。”

“你的命拼掉还有我的。我的命拼掉还有你的。谁能拼得了?”

“谁都不行。”